王戎：我是凡夫俗子，贪恋人间

明 仇英 竹林七贤图

王戎是谁？

在最知名的名号里，他是竹林七贤之一。

竹林七贤是魏晋之时最著名的偶像团体，以「不拘礼法，清静无为」为特色，引领一代名士风流。

成员有嵇康、阮籍、刘伶等，王戎是里面的老幺。

在儿童故事里，他是年少成名的神童。

那时，王戎七岁。和一群小朋友玩的时候，别人看到路边树上长满了李子，都忍不住摘了几个，只有他动也不动。

大人们好奇，问：为什么？

他说：长在路边还能留那么多，肯定是难吃啊。

按正常的成长轨迹来说，这样一个聪明孩子，出身琅琊王氏，结交的也是清雅脱俗之人，势必要有几分不识人间烟火的。

可他，活成了最俗的那个。

《世说新语》俭吝这一章有9篇，王戎独占4篇。

说话做事，都是钱钱钱。

为此，身边人都很无语。

他的女儿，在结婚后，向他借了一笔钱，一时没有归还。

从那后，王戎看女儿女婿，再没有好脸色，直到把钱还给他。这是亲生的！

他的侄子，还是亲的。结婚时，作为叔叔，贺礼竟只是一件单衣。

你以为这就够了？不，婚礼结束后，王戎又要了回来。

即使放到现在，这也是“我的极品亲戚”系列。

史书说他财产方面“洛下无比”，这就是洛阳城首富啊，而且还有着朝廷的高官厚禄。

然而，别说“达则兼济天下”了。

院里的李子丰收了，也没想过送过谁，只卖不送。

如果这还不觉得有什么，那为了不让别人得到李子的种子，卖时还将核都钻个洞呢？

简直是不顾名声，抠到极点。

《世说新语》还有一章叫「惑溺」，讲的是一些贪恋美色，或耽于情爱的事儿。

王戎也在其中出现。

讲的是，王夫人称呼王戎，不叫大人，不叫郎君，不叫孩他爹，而是叫”卿“，用现代话来说，大概就是乖乖、宝贝之类的吧。

叫起来还不分场合，以至连名声都当浮云的王戎，也不好意思了。

”夫人啊，以后咱还是别这样叫了。“

他一说，王夫人不乐意了：”我是爱你才叫你卿卿啊，我不叫你，你要让谁叫你。”

看看原句：亲卿爱卿，是以卿卿，我不卿卿，谁当卿卿？

谁能拒绝这满分表白？

王戎直接被甜到愣住，再不提这茬，随夫人爱怎么叫怎么叫吧。

这也是甜到发腻的“卿卿我我”的出处。

因为这个“卿”字实在浪漫缠绵，后世的文人们，谈到情爱时，总要放在诗词里面。

比如，张泌的“浣花溪上见卿卿，眼波明，黛眉轻”，见到心爱的人，一眼万年；

纳兰容若的“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为了爱人，做尽傻事也甘愿。

面对又甜又爱你的人，作为当事人，王戎是怎么回应的呢？

他说，我们一起数钱吧。

你能想象吗？好歹一个名士，花前月下之时，不是看星星看月亮，下棋写诗，而是和老婆坐在一起数钱，一个一个地数，从天黑数到天亮，乐此不疲。

但对贪财抠门的人来说，愿意把钱与人分享，也是真爱了。

更何况，可以谈爱、可以谈钱的婚姻，不就是现代人标榜的成熟的好的婚姻吗？

就像三毛说：爱情如果不落到，穿衣、吃饭、睡觉、数钱这些实实在在的生活中去，是不会长久的。

俗，也幸福。

王戎，就是这样俗。

竹林七贤每次聚会时，阮籍都说：看，这个俗物来了，又来扫我们的兴。

王戎每次也都舔着脸说：那是。可你们这样的人，又怎会被俗物扫了兴呢？

然后，众人把酒言欢。

什么是雅，什么是俗？这种事，他们早已心照不宣。

用郭德纲的话来说，就是：牙佳为雅，人谷为俗。

一个牙字儿一个佳字儿，这字儿念雅，嘴里说出来，吃饱了没事，坐那儿叨叨叨说出来的，这是雅；

单立人一个谷，五谷杂粮的谷，这字儿念俗，吃喝拉撒这是俗。

只要活着，谁能真脱了这个俗？

况且，王戎俗里还透着一个真。

那个将人品作为升职考评的年代，很多人都会做些沽名钓誉之事。

王戎却很少刷好评，攒威望值。

有一次，晋武帝司马炎（司马懿他孙子）都误会了。

那时，王戎和和峤 (jiào)同时丧母，和峤都哭到不行了，王戎像个没事人一样。

司马炎就对底下的人说：和峤悲伤过度，真让人很担心啊。

底下人见过王戎，就说：陛下该担心的，应该是王戎。和峤虽然哭得狠，但精气神很好；王戎虽然没见到他哭，可他已经瘦得不成人形了。

除了爱钱，他好像很多事都不愿做做样子，给别人看。

王戎真的爱钱吗？

他的祖先王翦也爱钱。

王翦为秦始皇统一六国，立下了汗马功劳，被担心功高震主。

于是以生病为由，告老还乡。

后来再次被请出山时，要了许多钱财。

有人问，这样是不是有点过分？

王翦说：“秦王疑心重，现将全秦士兵托付于我，我要是不多要些田宅，他便该疑心我另有所图了。”

王戎呢？

他的好友：嵇康被司马氏处死，《广陵散》成绝唱；阮籍终日饮酒，然后到途穷之处放声大哭，最后抑郁而终。

生在名士多风险的年代，他选择了贪恋人间。

蒋勋讲过一个故事。

一个学生在学完文天祥《正气歌》之后，问他：“我可不可以不死？”

他回答：当然可以。

在一个相对开放、相对自由的社会里，是应该要问：我可不可以不要死？

生的目的不是为了完成悲壮的死。

没有经过思维性的死亡会荒谬，像“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在今天看来就很荒谬。

但是林觉民在《与妻诀别书》说，要助天下人爱其所爱，所以他愿意去死，这是思考后崇高的选择。

所以，王戎也只是做了那个时代一个凡夫俗子正常的选择。又谈得上什么错呢？

所以，他活了下来，以不倒翁的姿态。大隐于朝，名哲保身。

只是，不知道他是否也曾鄙视过自己。

多年以后，物是人非，王戎又经过了当初和嵇康、阮籍一起喝过酒的酒垆。

长久驻足，说了句“邈若山河”。

酒垆那么近，往事旧人却已经那么远，连同当初的理想。

幸运的是，他有一个爱他懂他陪他一起数钱的妻子。

有爱的心念所至，万千欢喜，

有懂的聚沙成塔，滴水石穿。

乍惊乍喜，忽清忽茫，

或许，这就是人生吧。

选择你所喜欢的，爱你所选择的，生活不是考试，没有标准答案，只要能在你所选择的生活中，获得幸福，那这样的生活是你值得去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