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看台731 | 刘洁瑜的孔雀开屏 / 四六文摘

广东省作家协会主席蒋述卓题

孔雀开屏

·刘洁瑜

青荷相貌一般，身材高挑，话不多，但爱唱爱跳爱画画。

读高中时，学校的一次文艺汇演让她向往舞台，那时候她只是一个不起眼的配角，站在舞台边上，谁的眼光在她身上掠过都不会稍作停留。领舞的女孩是青姿，孔雀舞跳得活灵活现。舞台上的青姿就像一道耀眼的光，一回眸，一勾手，裙裾一扬，“孔雀”便抖动着美丽的羽毛开屏了——不仅看直了观众的眼，还勾了观众的魂。青荷多想这样的目光也能投射在自己身上啊，哪怕是一会儿也好。

青荷拼命学跳舞，勾手，绷脚，压腿，下腰，她卖力摆弄自己的身体，后来就跳得很好了——青荷希望自己能领一次舞。可是再一次文艺汇演时，老师还是选了漂亮的青姿领舞。

青荷偷偷攒了钱，买了廉价的粉饼面霜眉笔口红，开始学起了化妆。圆脸上擦着厚厚的粉，没擦匀，看起来一道道，让人看着有种很想举手帮她擦干净的感觉。粉擦得厚了，小眼睛显得更小了，为了让眼睛显得大些，又描了黑色的眼线，笑起来便成了一条黑深的缝。那一道道的粉便成了一堆堆，看着快要掉下来了，终究还是没掉。妈妈看着青荷鼓捣自己的脸，头摇得像拔浪鼓，说：“青荷啊，狐狸打扮不是猫啊！”青荷便说：“妈，狐狸当然不是猫科，是犬科，我们书上有读到了。”

青荷的书究竟没有读成，一门心思都花在跳舞打扮上了，高考时连个三B的分数线都没达到。有些没考上的同学随便找个中专或一般些的技术学院入读了。青荷的家里经济拮据，考不上了，爸妈倒是呼出一口气，说：“既然考不上，就出来做事吧。女孩子是水菜，嫁个好人家不但旺了自己，也益了娘家，比上什么大学强。”

青荷高中毕业后就在小镇附近的一所乡村小学代课，教孩子们音乐和美术。青荷热爱这份工作，她的音乐课不止唱歌，还带了律动舞蹈。乡村孩子没上过这样的音乐课，学得不亦乐乎。

青荷后来化妆化得很好很精致了。青荷妈妈的朋友介绍了一个男人，男方家底殷实，就是腿有点瘸。男人腿瘸，脑子却不坏，懂得走丈母娘“路线”，对青荷爸妈好得不得了，许诺将来给他们养老送终。青荷跟他见了几次面，觉得人还好，腿瘸点也没什么，最重要的是对爸妈好，爸妈很喜欢。

青荷结婚了。男人说，不用你抛头露面赚钱，伺候好家里就好。青荷不愿意，说我伺候好家里，也要去上班，教书和孩子打交道，怎么就抛头露面了？

青荷起早贪黑，忙完家务活就备课。在房间里对着镜子编律动。男人看了，又不高兴了，黑着脸说，教个书嘛，还得左扭右摆妖妖娆娆的？恶心！青荷只好躲进卫生间里编。周六周日，青荷忙完家务，坐下来画个画，家婆看了，皱着眉头说，哟，你还会画画呢，看来要成画家了！青荷心里郁闷着。

小镇的文娱汇演，青荷准备带着一群学生跳孔雀舞。演出前几天，男人知道了，大吵了一顿，坚决不让青荷上台，认为有伤风化，大逆不道。青荷也坚决不让步，两人便针尖麦芒地对峙着。男人整天防贼似地防着，到了演出的前一天半夜里，男人趁青荷睡着了，把青荷的一头秀发剃成一个癞痢头。醒来，青荷气得大哭一场。伤心欲绝的青荷到美发店把头发都剃光了，又买了一顶假发戴在头上。

正式的演出开始了。青荷光头上戴着孔雀头饰，脸上戴着一个半截子的面具。青荷领着一群小孔雀在台上舞蹈，身体陶醉在音乐的律动里，如痴如醉地舞动扭动抖动踢动——她是王，在音乐里主宰着自己的生命，灵与肉。她是孔雀精灵，孔雀的欢乐孔雀的忧伤孔雀的柔情孔雀的愤怒在她灵动柔软的肢体里酣畅淋漓。观众席上的人们虽然看不清青荷的表情，但随着音乐心潮起伏，眼睛也被青荷精湛的舞艺深深吸引，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青荷。

一曲终了，孩子们在台上谢幕，青荷也转身面向观众谢幕，摘下面具，抬起头，人们看到灯光下青荷的脸上似笑非笑，两行清泪晶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