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事怀久， 嘉荫长留

SHANYOUFUSU   YUANYOUTAO

一荤一素 而已 - 一荤一素（男声版）（Cover：毛不易）

茶事怀久， 嘉荫长留

雨渐大了，他撑着伞，着一身蓝长袍，

踏着青石板路走远了。

这是我在昆明印象最深的场景……

一

晨光熹微，笼罩在薄雾中的昆明却不同寻常地活跃了起来。我在楼上，听着街上楼里来来往往的人们兴奋地念叨着。他们的话语中都有同一个词：西南联大。我并不知道这是什么，毕竟在此之前我从未听茶客们说起。

哦，对了，你问我是谁？我不过是这间小小茶楼里的一条木栏杆。瞧，茶楼小二又被老板娘催着来给我擦身子了。我身处茶楼的二楼，人们倚着我便能纵观大路上的风景，所以我常常能听到许多新消息，可这西南联大到底谁什么？

有人上楼来了，他坐在了我旁边的茶位上，小二连忙殷切地上前。“先生，喝点我们昆明的滇红不？您瞧着可是生面孔，是刚来昆明的嘛？”那人点点头，我隐约能看见他洗得有些发白的蓝袍衣角。“我刚随联大迁来昆明”他顿了一下，又说，“有劳了。”小二却忽地激动起来，连说“不敢不敢，您可是…闻先生？”

那位先生默不作声，只微微一笑，笑中又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苦涩。小二也不出声了，点头弯腰出了用帘子随意隔开的隔间。

一时，安静极了，我只能听见笔尖在纸上摩擦的沙沙声。这是我第一次见他，知道了他叫闻先生，是西南联大的老师。

“想来，那是个新开的学校吧。”我当时只这样想。

二

越来越多的人在茶楼里聊起这个学校，我也知道了这个学校的来历，却也不理解它的迁移。人们争相讨论联大的故事，什么“梅贻琦、庚子赔款、清华”皆是我从未听闻的词汇。西南联大的到来，让昆明有了焕然一新的改变。

说起故事，联大不是有趣，反倒是凄苦得令人扼腕。听说，校舍皆是草棚屋子，教室是铁皮的，到了下雨的时候便只能停下课来听雨声，仅仅有图书馆是青瓦的屋顶。我听到时，感觉奇怪又莫名难过，想来是被茶楼里忧愁的茶客们感染了吧。

“校舍是草棚屋子，就连我们这个简陋的小茶楼都是木竹石料搭建的。”茶楼的对面，是一间漂亮雅致的咖啡馆，与我们正相对。我在二楼靠窗，日日瞧见其进进出出的皆是衣着光鲜的人们，估摸着是来昆明逃难的富商吧。

我眯起眼睛，又想看咖啡馆来往的富客，却无意间看见了他。“是闻先生。”他彳亍在咖啡馆门外，抬了抬眼镜，又低头往茶楼这边走来了。他恐怕是不足以支付得起咖啡馆的消费的。一身蓝色长袍，我常见他穿，已是灰白了。

我又琢磨着，也不定是这个缘由，大概是我们的茶太好喝了。紧接着我听到了他上楼的脚步声，又沉重了几分……

三

昆明的天常晴，不过近日却多了几只嗡嗡叫的“大苍蝇”。茶客们纷纷议论着：教室那片炸了，废墟，校长说再建。我听不太懂，但一定是不好的事情吧。最近几次闻先生都是一脸颓丧地过来的，想来是西南联大被“大苍蝇”们破害了。

老板娘嘴里常常念着：“这时局啊，什么时候是个头？”小二也没往日活泼了，常常是陷入沉思。老板娘看见了，也没有骂他了……我大概明白，他最是崇拜闻先生了，也最是喜欢听西南联大的故事了。

天虽还是晴的，但战争的灰烬似乎覆盖在昆明之上。对面咖啡馆多了一个年轻的男子，瞧着颇有书生气。我听茶客们说，他原是联大的学生，后来弃了学业，当了咖啡馆的赘婿。或许是因着有人变了，离开了吧，闻先生也好久没来了。

四

一晃过了好久，我听着人们说的“1945年”，自西南联大到来，约是过了七八年了吧。许是闻先生的功劳，连我和小二都能说上几句古诗词，还能接上梅校长的“大学之大，非谓有大师之谓也。”昆明的生活似乎归于平静，教师与学子都习惯了战争与学术并存，甚至我也习惯了警报声。

又是一日清晨，街上传来欢呼，同时夹杂了痛哭之声。他们高呼：日本投降！日本投降了！

撒下满地的报纸。在这举世难见的景象中，闻先生悄悄地上来了二楼。他似乎并不激动，只平静地坐在茶位上，满眼的沉寂忧虑。老板娘也悄然上前，低声问道：“结束了吗？”闻先生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老板娘便静静地站立在一侧。过了一会儿，她才起唇说：“那小二要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没有人能回答她，她似乎也没有指望得到回答。

是了，前些年，小二离开了，他说要去投军。老板娘的呵斥与阻止，无用。

最后他还是走了，趁着天尚未明，就背起一个小包裹走了。他以为没人发现，我却在二楼看见了一楼门口拐角默默流泪的老板娘。夕阳照耀着昆明的大道，镀上一片金光，我们躲在茶楼晦暗的角落里等待着征人的归来。

闻先生起身，摸了摸口袋，掏出了一大把纸币，压在茶碗底。一甩手，掀起蓝袍衣角，站着默默无言片刻，又伸手抚摸了我，像是在留恋什么。傍晚已有微雨，暮日光辉透过雨丝映在他脸上，便撑起一把旧纸伞，走了。

雨渐大了，他撑着伞，着一身蓝长袍，踏着青石板路走远了。后来，我再也没见过闻先生。

END

有些时候，

需要奔跑的，

逃离身后或奔向远方。

文/赵应是

排版/主编西西

审文/编辑有桃

校对/山有园工作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