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散原创】吴燕妮作品 | 乡村土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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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我回了一趟父母家,看到母亲在老屋的厨房烧火,弟妇在用土灶的大铁锅煎豆腐酿。我心里一阵感动,原来父亲叫我回来吃饭,是因为家里做了豆腐酿。在我的家乡,豆腐酿是家常菜谱,也是聚餐待客的必备特色菜。而这豆腐酿,必须用土灶、铁锅细火慢煎,方能显其色、香、味,那是家乡特有的风味。
去年,父母家建了新房,厨房的电器、灶具一应俱全。然而老屋的厨房还在,使用多年的土灶也还保留着。我想父母舍不得拆掉旧厨房,为的是逢年过节或家庭聚会时,用土灶为我们煎煮一锅原汁原味的豆腐酿,或熬上一锅浓香扑鼻的粽子吧?
乡村的土灶是粗糙的,大都用泥砖砌成,灶面用水泥提浆抹匀,平滑而光亮。灶前有两个灶洞。在我的老家,土灶烧柴草,也烧煤块(农村用散煤混上黄泥自制的煤饼,烧时掰成细块),灶洞分上下两层,之间以铁条分隔,上层燃烧的灰烬,只要用烧火棍拨一拨,就会漏到下层堆积起来。灶台后方,高高的烟囱穿过屋顶延伸到屋外。灶台、铁锅比邻而造,后面的灶台比前面的高十多公分,两口大铁锅一前一后排列着,仿佛一只硕大的花生壳扣在灶台上。前面的锅烧饭熬粥煮菜,后面的锅装水,利用前灶柴火的余热量加热。待前面的锅煮好饭菜,把一大锅猪食熬完,后面铁锅的水也热了,正好用来洗脸洗澡,或者冬天洗锅刷碗。
在乡村,简陋的泥砖木瓦房,土灶更有味道。灶台墙上的形条,只要在上面钉几个铁钉,锅铲、勺子还有蒸笼、锅盖,便整齐地排列着。两扇竹编的锅盖湿漉漉的,散发着米和水,盐和油夹杂在一起生死相依的味道,并深入竹的内部。我总觉得锅盖是厨房最神秘的物件,像传说中的田螺姑娘,她把先知的有关食物、菜肴和未知的惊喜一并储存在锅内,到了成熟时刻,松开手来,便变出一桌丰盛的美味佳肴。灶间,我最垂青那蒸笼,像无数个“井”字相依相偎,守护着有滋有味的日子。我们最喜欢过年、过节,只有年节,家里才会大动那蒸笼,炊米粉、蒸米糕,忙得不亦乐乎。一家人围在灶间,有劳作的热闹,有享受美食的欢喜。即使在贫穷的日子里,只要在锅里加点水,置上蒸笼,在上面放上红薯、芋头等,待到饭熟菜香,它们也随之熟了。缺粮少荤的日子,也常见母亲用一片肥猪肉在大铁锅底下涂划几圈,便可煮一餐菜,在饭里掺上几个土豆红薯,一顿饭也可以打发过去。
曾经养育了一代代的人的土灶,永远与柴草偎依,灶边堆满了各种晒干的稻草、枯枝叶或蕨苣、松毛。早上起来,扯一把干草塞进灶里,火燃起来,噼里啪啦,不一会灶里的火苗呼呼地发出声响,越烧越旺,农家的日子也随着红红的灶火燃烧起来。烧火做饭,往灶里添柴草有很大的学问。有人往灶里添柴,烧着烧着火就熄了,弄得满屋子的青烟,呛得人睁不开眼晴。
母亲教我们烧火,灶膛里左边放新柴火,右边在燃烧,烧完一边再烧另一边,准备烧完的那边继续添新柴。若是烧煤,更需要技巧,得在煤块下面垫上足够的干草,架一层细枝条,再横着放几根木柴,然后在木柴面堆上煤,这样,在灶下烧火的时候,下层的火苗点燃垫在煤下面的柴草,待靠近柴草的煤慢慢燃起来,变得通红,上层吐出蓝色的火焰,这煤灶才算烧成功。小时候我最怕烧煤灶,因为总是掌握不好垫柴火的技巧,很难烧着,只好不断往灶下塞草,用扇子扇,用吹火筒吹,弄得满脸草灰,浓烈的煤烟呛得我眼泪直流、咳声不断,隔一会就得跑出去透一透气。
我畏夏天烧灶,灶火的热浪将人烘出一身臭汗。而冬天,母亲总喜欢让我来烧火。冬天的灶间是温暖的,我爱倾听那蕨苣草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仿佛母亲温暖的胸怀;树枝烧起来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像是过年的鞭炮。灶膛里熊熊的火苗燃烧着,不时有火舌从灶门窜出来,那是一种令人窒息的热浪和美艳,红红的火焰映着我的脸庞,那升腾起来的阵阵温暖,让人感觉浑身都是熨帖舒畅的,这时,你才会感悟到母亲那浓而不宣的爱意 。
炊烟缭绕的厨房是人间烟火的阵地,浓缩在一日三餐酱醋茶油的配比里。土灶台上,摆放着油、盐、酱、醋、火柴以及照明灯之类。若是煮饭时遇到停电,母亲会叫我点亮灶台上那盏煤油灯。划一根火柴将灯芯点着,盖上灯罩,我轻轻捻动旋钮调节火焰,灯光如豆飘忽,透过薄薄的玻璃灯罩,那一圈投影在灶台上的黄色光斑,是我童年里关于土灶最温暖的回忆。然而印象最深刻的还是过年前,家家户户贴年画、“送灶神”的日子。
腊月二十三,小年夜,是家乡“送灶神”之日,我们叫这一天为“灶公上天”,即“送灶神上天言事”。“灶公上天”是得杀鸡奉祀的,母亲恭恭敬敬地把灶神的年画贴在靠近灶头的墙上,在灶神像前面摆上熟鸡、果品及米饭等供品,烧香叩拜的时候,母亲口里念念有词:“灶公灶公,我们家孩子多,若在灶前说过不好的话,还请灶公有怪莫怪,上天多讲好话,保我们一家平安!”祭祀完,我在母亲的指挥下将灶神像揭下来放进灶膛烧掉,这就算送完灶神了。平时母亲教育我们在灶前不要乱讲话,“小年夜”灶公到天庭要向玉皇大帝禀报的。母亲以此教导我们要慎言懂礼,对神明保持敬畏之心。而我的父亲,会在灶神像的两边贴上一副写有“上天言好事,下界降吉祥”的对联,横批是“一家之主”,以祈求灶神上天后说下界人间的好话,以保全家老小平安吉祥。还记得小时候,父亲爱写字,经常看到灶壁面上写有“清洁卫生”“丰衣足食”“福”字以及一些花鸟类图案。在那些贫穷的日子里,也能激发作为农民的父亲的许多智慧。
小时候,对灶神的存在,我一直是深信不疑的,直到长大之后,我仍然觉得送灶神与迷信无关,这个习俗里寄托的愿望是美好甚至是积极向上的。乡村的灶,是有灵魂的,在人们的目光里,它不仅留下的是生活的思索,更多的是亲切的乡情。那一根根伸出屋顶的烟囱,暮色中袅袅升起的炊烟勾起多少游子的乡思?每次回乡,我总会在老屋的门前不自觉地停下来,怀念过去那些每家每户有炊烟环绕的日子。炊烟是游子回家的路,沿着炊烟,漂泊在外的游子便会找到回家的门。
土灶,可以说是乡村人家一处独特的风景。黄昏时分,农人从田地里回来,村庄里便有袅袅的炊烟从高耸的烟囱里冒出来,夕阳把最后的光辉照射在屋檐下的瓜棚或者晒场上,遍地金色。狗和猫在屋前屋后转悠,成群的鸡鸭盘绕在主人的身旁等待喂食。厨房里飘出饭菜的香味。灶台,是农妇一日三餐的舞台,炊烟,是农家生生不息的图腾,只要灶台下烟火不熄,日子就不会停止,家永远是那么温暖怡人。
对于生命,我常有着某种无法释怀的疑惑,《红楼梦》里说:生命是泥做的。木质和土质的物什, 我在对它们的抚摸和凝视里,总有一种泥性的温暖从心田里升起。家乡的土灶,是与泥和柴分不开的,打着乡土的烙印。垒土成台,烧薪成火。它的温度与热度,与土地的厚重坚实和农人的淳朴勤劳是血脉相通的。遗憾的是城市的节奏太快,已容不下土灶一丝乡土的简陋笨拙。城市的厨房里摆满现代化的炊具,缺少的却是乡间灶台给予的温度,还有那一家人围绕灶间的浓浓亲情。
一个物件代表着一个时代的象征,透着生活的真实和温暖,也满载着过往岁月的无奈和伤感。家乡的土灶是我记忆里的阀门,每每看到它,儿时的回忆就会一幕幕浮现,品味着岁月的风味感慨着时代的变迁,土灶仿佛是乡村站立起来的一种景致,成为生命本体不可分割的部件,连接着乡村的生命,延续着人生的四季。
作者简介:吴燕妮,女,广西梧州岑溪人,梧州市作家协会会员。喜欢文字,爱花草,把生活点滴感悟化于文字。作品散见于《西部散文选刊(原创版)》《三月三》《西江月》《红水河》《广西工人报》《梧州日报》等报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