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之后”
二零贰零年十二月三日
第二期 “高考之后”——我的大学在床上度过
“看见，你所看不见的生活。”
本期访谈的对象是一名大三的在校大学生，小勇（化名），他来自四川江边小镇，从小成绩优异，父母在小镇开早餐店。高考过后进入一所国内一本大学，学习建筑土木类专业。前十九年没有过恋爱经历的他，进入大学开始了他的第一次恋爱，初恋并不那么顺利和圆满。但这次恋爱却成为了他人生的一个巨大的转折点。高考之后，他以为是他成年生活的新起点，但让人无法预料的是，离开家乡进入大学，独立生活和新的恋爱，并没有让他成长为一个合格的「成年人」，反而拉开了他自我拉扯和原地打转迷失自我的帷幕……
以下是我们的访谈对话内容。
小勇：我现在坐在江边和你说这些话，我高中的时候就喜欢这样一个人坐在这里，吹着江风，那是我最幸福的时刻。那时候高考压力很大，吹吹这个风，我就觉得很放松。现在我坐在这里，再这样吹风，我觉得我变了，风没变，我有点羞耻，我好像不配再吹这样的风，我想一头扎进江水里，再也不回来。
我：是什么时候出现这种羞耻感的？你自己知道这种羞耻感的来源吗？或者说，你在为什么羞耻？
小勇：上大学以后回来的第一个暑假开始觉得羞耻吧，就在我和她分手以后。有气没处发，就来这儿扔石头，那时候不只有羞耻，很多的是愤怒。
我：方便说一下你提到的这段感情吗？
小勇：我以前没谈过恋爱，有过喜欢的女生，但是读高中也不敢谈恋爱，学习压力也很大，就想赶紧考上大学，离开家，自己做主自己的人生。因为那时候听说是上了大学就自由了，想谈恋爱就谈恋爱，想翘课就翘课，很向往吧。这种向往与其说是一种对大学的盲目向往，不如说是对自由的向往。我第一次去上课的时候，根本不听老师讲什么，就特意坐在最后一排，拿出手机大摇大摆玩，其实一开始还有点偷偷摸摸，后来发现真没老师管我，我体会到了一种报复的快感。上大学以后加入了一个社团，社团副团长就是我的初恋，是我师姐，人挺漂亮，也很能干，我经常和她一起组织活动，后来就在一起了。而且很快就上床了。其实我内心是个很传统的人，她很主动，我第一次和她上床以后，我就觉得我要娶她，我要和她结婚。但是讽刺的是我们才在一起半年就分手了，她和别人睡了，把我甩了。后来我才听人说，她有过很多男朋友，我也只是其中一个而已，我想和她结婚，她只是和我玩玩而已。很惨对吧。分手以后暑假回家，我就觉得自己变了。我像个傻逼。
我：因为你自己是全心全意，一片真心，她是唯一的，你也在计划你们的未来，但是在师姐那里，因为她恋爱经验过于丰富，比较麻木了，也不会再毫无保留的对别人付出了，因为不是每个人都能在每一段感情里像对待初恋那样重视的去对待现在的伴侣，她对你付出也许只有五分之一，三分之一，所以你有被愚弄的感觉。加上她轻易的又爱上了别人，这伤害到了你对吧？
小勇：可能是吧。在那之后我就退了社团，然后我总想证明点什么，追我的女生也有好几个，我以前没觉得自己长得有多帅，因为她们追我，心理也发生了一些变化。我开始不停的谈恋爱，够漂亮就行，比她漂亮就行。其实我早就不爱她了，但是停不下来这种比较。但是每次恋爱都很短，可能最多半年，几个月，而且谈得越多，我心里总觉得谈恋爱就那么回事。后来恋爱的周期越来越短，我身边不停的换人。很多男生都挺羡慕我的，但是我没有觉得快乐，反而特别空虚，特别痛苦，谁对我而言好像都一样，我挺想再去全心全意爱一个人，但是会没那么耐心了，后来都是直接认识一两天就上床。然后大家都说我是个渣男，那些靠近我想跟我上床的女的也都知道我是什么人，她们也是那种挺无所谓的人。有句话叫你是什么人，你会吸引到什么样的人是吧。
我：听下来，你有点创伤后应激障碍。不管是你之前提到的在课堂上玩手机的时候那种报复的快感，还是之后的恋爱。课堂上玩手机不听讲，其实可能是来源于，这么多年一直被教育课堂是严肃的，是庄重的，是不被允许为所欲为的，所以你进入大学以后有了一个反抗和释放，也就是不论老师讲的是什么，不论是什么课，你其实讨厌的不是这门课本身，只是讨厌被管束而已。谈恋爱也是，你身边的人不停的换，并不是你在寻找一个伴侣，只是你想证明你可以找到比她更好的，你在逃避去慢慢深入了解，接触一个人。你害怕爱上以后又会重蹈覆辙。这种心理叫习得性无助，就是之前失败的经历使你挫败，你没有信心好起来，每当想开始新生活的时候，又会想起之前失败的经历，以至于直接不去开始。这种情况，要你自己再不瞻前顾后的投入一次并获得好的反馈，成功以后，才有可能重塑信心。进入一个好的正态叠加，良性循环。圣经里有一句话：越有的越要给他，越没有的越要把他有的也拿走。
小勇：是的。但是我不知道怎么好起来，没有那个点可以让我重新开始，我觉得一直被推着往前走，停不下来。
我：那你的生活是不是也受了影响？你有没有什么印象特别深刻的经历？
小勇：我完全变了一个人，我白天在宿舍睡觉，基本不去上课，去了也是睡觉，甚至趴在第一排睡。晚上就去外面开房，我用上了某些约＊的软件。根本连在学校找都满足不了我了，生活里没有什么让我开心的事情，我想试更刺激的让自己开心。我知道很荒唐，你能理解吗？我的大学就在床上度过。我印象深刻的，我约过的人里，有一个女生，她有男朋友，男朋友对她也不错，她学艺术的，长得很漂亮，但是她也特空虚，每周五她男朋友不在的时候，她就给我打电话，我们去酒店睡觉，我知道她把我当个留宿的酒店，但我这样的人居然还想劝她好好的踏踏实实生活。别像我，但她让我别管闲事。我当时还挺感慨的，就是有的人看着面上好好的，里面早就烂透了。而且谁都救不了谁。
我：你说的关于开心的感受，我明白，因为你不断尝试刺激性更高的东西，这使你满足的阙值不断提高。在高中的时候，每天高强度的学习，能睡个懒觉，在江边坐坐吹风就很幸福。现在可能一睡一整天也不幸福了。
小勇：是的。我每次回家都会去江边，之前还会哭，现在哭都哭不出来了，只想跳下去。我不是想死，我就是想有个地方躲一躲。
我：问一个隐私一点的问题，你有没有怕过得病？
小勇：怕，我一直都很怕，虽然我不怕死，但我怕得病，而且我其实想好好活的。听起来很矛盾对吧。
我：人就是充满矛盾，坚定很难，但值得一试。你和爸妈沟通过吗？学习上他们会不会过问，或者发现你的改变？
小勇：我没有和他们说过任何，他们也没读什么书，不会懂，一直在镇上开早餐店。只知道我要的钱多了，但他们其实都会满足我。因为只有我一个儿子，而且他们有点小钱，虽然也是辛苦钱。我也知道我们家没什么社会根基，他俩老了以后，不能开店了，开店挣的这点钱根本不顶什么用，所以他们最大的希望就是我考公务员。用我妈的话来说，店随时都会倒闭，国家是不会倒闭的，永远有人给我发工资，有保障。我记得以前中学历史书上写“士农工商”，商是最末流的，我到现在也觉得还是这样，历史没发生什么改变。虽然好像有钱就行，但是我爸妈有钱了也没什么自信，总怕店被查或者得罪什么人，他们想我大学毕业当官，然后家里有个人可以罩着他们。
我：没有安全感，是这个时代的共性。听你讲话，我觉得你表达能力挺强的，也有逻辑，那你以后怎么打算的呢？
小勇：我能怎么打算，我成绩这么差，不被开除就不错了。专业我也早就跟不上了。
我：有打算转专业，或者做点儿别的事情吗？
小勇：不知道，什么也不知道。但是我不会死的，我爸妈还在，我还没那么混。我想把我的事说出来，也只是想说说而已。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知道真正的我是什么样子。看到你的访谈帖，我想以这种方式说说。
（小勇挂了电话）
完
“有人住高楼，有人在深沟，有人光万丈，有人一身绣。”
从我们身边擦肩而过的人们，没有人知道哪一个，走在崩溃的边缘，谁又掩饰着内心的空洞和伤痕随命运浮沉。你在谁的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谁的生活又禁得住检视和细看，大学应该如何度过，人生的路应该怎样走才能少遗憾……
小勇，暂时还没有答案，你的答案又是否已经清晰……
文：小辣椒
注：文中所有人物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