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与孤独
（一）
有一天晚上，我睡前发了个朋友圈，一觉醒来发现有一位老兄半夜三点多在我的圈里留言。要知道，前两天我半夜不睡，他还打趣我，少熬夜老得快。于是，我原封不动地把他的话还给了他。
过了会，他回复我说，他把村里患病的老娘接到自己家了。老娘年纪大了，再加之病情的影响，生活已经无法自理。她睡得早，醒得更早，常常半夜就起来坐着。他就起来陪着说说话，顺便再把纸尿裤给她换了。
他说，只要他在，老娘心里就踏实，所以他只要有空就守在老娘床前。
我能想象，静谧的夜里，暖暖的灯下，老母亲像孩子依恋母亲一样轻唤他的小名，他像照顾孩子一样随时关注着母亲的动静，给她换上干净的纸尿裤，端一杯适口的温开水，与她轻声细语，哄她缓缓入梦。
忽然间，很羡慕老兄的老母亲，能在亲人的陪伴下度过余生。
我们70后这一代人大多数人选择留在了父母身边，记得当初我们一个班里留在省城，或者去了大城市的加起来也就四分之一，其他人都回了原籍。因为在我们的意识里，父母就是我们的责任，为父母养老送终是必须的。
奇怪的是，我们并没有把这种观念原封不动地传递给自己的孩子。站在时代剧烈变革的交叉点上，我们一路在父辈传统观念的教育下长大，同时也不可避免地接受着这个高速发展的新时代带给我们的变化。
我们梦想着做一只鸟去飞翔，却发现自己其实早已成为一棵树，深深地扎在了原地。
我们切身体验着时刻遥望远方，却只能坚守故土的遗憾与怅惘。
这个世界这么大，我们也想去看一看，虽然此生注定没有什么机会了，但是我们愿意甚至怂恿着孩子们去看一看我们不曾去过的远方。
所以，我们总是在鼓励孩子去他们想去的地方，做他们想做的事，希望他们过上自己想要的人生，不要像自己一样固守一隅。哪怕我们很清楚，这样做的代价可能是我们大概率是要孤独终老的。
尽管我们在同学、发小、战友群里试探性地开着组团养老的玩笑，但是深谙人性的我们都知道，那个美好的愿望就像一本书的名字——看上去很美而已。
人，始终是孤独的。这一生，最可靠的还是我们自己。
所以，从现在起，我们最重要的任务其实并不是挣很多很多钱，而是保重自己，保护好越老越弥足珍贵的自理能力，争取在送走父母、看完孙子之后，还能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或者一个人快乐地生活，而不仅仅是活着。
写完这段话，蓦然有一种茕茕孑立之感。
（二）
上个月，临时被抽去做人口普查，那是我普查的第一户人家。那天下午，天阴着，光线有点暗，一层就更加昏暗了。我随手挑选了右手边的一户人家，至少敲了一分钟的门，指关节都敲疼了，还是没有人来开门。奇怪的是，我隐约能听到屋里有电视传出的声音。
可能是家里其他人上班出门了，老人耳背没有听到，于是，我使劲再敲。结果，一使劲，门居然开了一条小缝，原来之前门并没有关，只是虚掩着。
“您好，有人在家吗？我是人口普查员。”我一边说话，一边轻轻推开门。
没有人回应我，屋里没有亮灯，比楼道更黑，地板就是普通的水泥地，时间久了变成了斑驳的暗色，和屋里的光线融为一体。客厅的家具不多，东西放得有些杂乱，除了沙发、茶几，最显眼的是一个老式的平柜上放着一台老式的电视机。电视里正在放一部几年前热映的电视剧，发出的声音震耳欲聋。
辨不出颜色的沙发上半躺半坐着一位老太太。她眼睛盯着电视屏幕一动不动，小腿搭在茶几上，衣服半往上撩着一小截儿，袒露着一段肚皮儿，一只手在肚脐眼下面一点儿缓慢地打着圈儿。显然，我的到来，并没有惊动她。
我基本上半喊着跟她打招呼说明了来意。她看到我，好像突然从看电视的状态中醒来一样，热情地摆摆手，笑了起来，露出没带假牙的牙床。她招呼我坐下，自己慢慢起身，佝偻着腰走去阳面的卧室拿户口本。听口音她不是本地人。
有点破旧的户口本上只有她一个人的信息，籍贯是山东。从身份信息来看，老人已经九十多岁了。
我有些诧异，“这个家就您一个人住？”她点点头。听她这么说，我首先想到的是她怎么解决吃饭问题。
“您自己做饭吗？”
“不是，儿子给我送。”
闲谈中，她告诉我，她有一儿一女，住的离这都不远。女儿就在几百米外的另一个小区，儿子家远点，骑车也就十分钟。儿女双全，子孙也应该满堂了，可她只有一个人。
因为每一户都需要留一个手机号码，她没有，我问她要儿子的电话。她摇摇头说，她也不知道。
我只好拿出一张纸，写下我的电话，告诉她等晚上儿子给她送饭时，让他给我回个电话。
结果，老人接下来的一句话惊到了我。“今天晚上不行，我儿子明天中午才能来。”
明天中午？那她今天晚上、明天早上吃什么？万一身体有什么不舒服，她找谁？怎么找？每天除了儿子送饭的那一小会儿，她都是这样一个人？一个人睡觉，一个人坐在黑暗中看电视，一个人沉默，最后一个人离开？
我不敢问，也不敢想，只是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出门时，我习惯性地想碰上门，转而想到来时虚掩的门，又照原样把门轻轻掩上。电视的喧嚣声中透着无尽的孤寂，此时被严严实实关在了门里，以至于偶尔路过的人们不仔细听便无从知晓。
站在楼道里，我突然间就想到了那位把日子过得活色生香的日本名尼濑户内寂听说过的一句话：
在所有的孤独中，年老的孤独感是最强烈而骇人的。
作者：英子，独生女的妈妈，中年的模样，青年的心，童年的梦想，老年的生活，没有代表作，只想说自己想说的话。公众号：有情说（id:YZ-YQS2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