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代皇帝:永远找不回的龙椅

2020-06-12 09:52

以人的角度,看历史的兴衰;以物的角度,观新旧的更替。

幼年溥仪小像

一把龙椅的传奇

影片开头,幼年溥仪在蹒跚学步中,懵懵懂懂的坐上了这个代表至高权利的宝座;到结尾处,成为一名普通公民的溥仪在风烛残年之际,又再次以游客的身份坐上了这把椅子。

朝阳与夕阳,旧朝廷与新世界,物是人非。

不变的只有这把龙椅。

修复后的太和殿宝座

由于电影是非常难得的实景拍摄,片中出现的龙椅也是经过特批后入太和殿内拍摄。

而这把椅子能出镜还靠了一个人——朱家溍先生。

1959年的时候,朱老在一张光绪二十六年(1900年)的旧照片上看到了从前太和殿内的原状。根据这张照片进一步查找,在一处存放残破家具的库房中,发现了这个残破的髹金雕龙宝座。

963年,故宫决定修复这把宝座,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总计用了木活、雕活、铜活共用766个工人才修复完成,重新陈列到了太和殿上,与雕龙髹金屏风再次成为搭档。

电影中还闪现了另外一张宝座,远观则比较接近于清乾隆时期的御用剔彩云龙福庆有余纹宝座。

皇帝出行的排场:

我(溥仪)到宫中的御花园去玩一次,也要组成这样的行列:最前面是一名敬事房的太监,他起的作用......在这后面,还有一名太监举着一把大罗伞,伞后几步,是一大群拿着各样物件和徒手的太监:

有捧马扎以便随时休息的,有捧衣服以便随时换用的,有拿着雨伞旱伞的;在这些御前太监后面是御茶房太监,捧着装着各样点心茶食的若干食盒,当然还有热水壶、茶具等等;更后面是御药房的太监,挑着担子,内装各类常备小药和急救药......

在最后面,是带大小便器的太监。如果没坐轿,轿子就在最后面跟随。轿子按季节有暖轿凉轿之分。这个杂七夹八的好几十人的尾巴,走起来倒也肃静安详,井然有序。

即使到了一个王朝最衰颓的时期,皇帝的架子还没落下:罗伞、马扎、衣箱、提盒、轿子......

乾清门旧影

滑稽的是,当袁世凯成为新任的民国大总统后,坐着汽车出行,也不忘让后座的人给他举起给皇帝御用的华盖,脑袋后的辫子剪了,心里的辫子还牢牢长着。

明式家具的身影:

对于书房,溥仪在回忆录《我的前半生》里是这样描述的:

“这两间书房,和宫里其他的屋子比起来,布置得较简单: 南窗下是一张长条几,上面陈设着帽筒、花瓶之类的东西; 靠西墙是一溜炕。起初念书就是在炕上,炕桌就是书桌,后来移到地上, 八仙桌代替了炕桌。靠北板壁摆着两张桌子,是放书籍文具的地方;靠东板壁是一溜椅子、茶几。东西两壁上挂着醇贤亲王亲笔给光绪写的诚勉诗条屏。比较醒目的是北板壁上有个大钟,盘面的直径约有二米,指针比我的胳臂还长,钟的机件在板壁后面,上发条的时候,要到壁后摇动一个像汽车摇把似的东西。”

影片中,洋师庄士敦在毓庆宫给溥仪上课时,出现的便是明式的桌椅,一腿三牙的罗锅枨方桌上,溥仪与溥杰这两兄弟对桌而坐。虽本为亲兄弟,但是世事弄人下,地位早就有了本质的差别。

溥仪坐的是四出头的官帽椅,而溥杰坐的则是带了方凳。君与臣,尊与卑,就在这样一个小小的细节中体现。

明 黄花梨四出头官帽椅

明 黄花梨裹腿双圈卡子花方凳

这儿出现的明式家具,并不是什么谬误。而是明式家具作为中国古典家具的典范,自明朝中后期至清代甚至民国,在宫廷、王府乃至富贾之宅,一直都承载着室内重要陈设和实用器的功能。

并不是说,一过渡到清代或者清代某个特定时期后,明式家具就再没使用了,全用的清式;清式与明式,顶多是“东风压倒了西风”,而不是完全的“取而代之”。

像恭亲王奕䜣在恭王府的留影里,所坐的也是明式风格的圈椅。

但电影毕竟只是电影,是造梦的工具,也是导演自身观念的一种探寻与表达。贝鲁奇作为一名意大利人,天然地与中国传统文化的根儿有着难以逾越的隔阂,反应在电影里,自然也会有很多无法与史实一致之处。

比如影片中的轿椅,是将独立的圈椅、交椅或者官帽椅放在有底座的台子上。

然而在清代的陈康祺《郎潜纪闻》载:

“ 乾隆五十五年上谕:‘内外文武大臣特恩赏在紫禁城内骑马,用资代步。但年老有疾之人,上马亦觉艰难,嗣后已经赏马之大臣,因有疾艰于步履者,仍加恩准令乘坐椅,旁缚短木,用两人舁行入直。”

轿椅是在椅子旁绑缚短木,并无承座。

当时朱家溍先生就曾经写信评论过《末代皇帝》中的场景与布置:

从这次长谈,我感觉这位导演的设想和要求与我的设想距离很大,简直是南辕北辙。不过,他请我去现场看看,我还是答应了,但我声明是以来宾身份去的。在此期间,老友卢燕女士来谈她在影片中演太后的事,她说,在这部影片里让西太后卧病在一个有许多泥塑神像的大殿里,这是可能的吗?我告诉卢燕,这是不可能的,无论帝、后、妃、嫔、太后,无论在紫禁城内,或苑囿如中南海、颐和园,凡是寝宫,尽管室内装修陈设多么华丽,但必然是住宅式。例如现有的紫禁城内西六宫,或颐和园的乐寿堂、宜芸馆等等,都是可以作为寝宫用的,绝不可以睡在太和殿,因为那是举行典礼的场所。例如太和殿,室内都是银朱油柱,贴金彩画栋梁,顶有天花藻井。西寝宫的室内必然细木雕饰装修,不着油漆,顶棚糊纸等等特点。这两种类型的房屋尚且不能相混使用,何况庙宇中有神像的大殿呢?

庙也不是不能住,例如北京西山大觉寺内西院四宜堂、憩云轩等,都属于庙内的行宫,雍正和乾隆都曾经住过,有御制诗为证。但雍正和乾隆住的四宜堂都是寝宫式的装修陈设,和高级住宅是一样的,他们在大觉寺决不能住在天王殿或罗汉堂。

几天之后,这个摄制组在北影厂开拍,导演接我去现场,果然有一座搭的布景好像石窟的塑像群,这就是卢燕女士所说的那件事,我向导演提出:“清代皇宫的生活方式,没有睡在这种环境里的。”又看见一座很奇怪的大门,导演说:“这个布景,就是醇王府的府门。”我听了立刻告诉他:“醇王府就是现在后海北岸中央卫生部的房屋,格局并没有什么拆改,要搭景就照现存实物仿做,怎么弄成这种怪样呢?”导演说:“那个真的醇王府不够伟大,所以设计这样一个布景。”我又告诉他:“府的建筑,没有进了大门迎面便是一座楼的格局,应该大门里面的第二个建筑是仪门。”他说:“根据剧情需要一座楼在这里。”那天是第一次开拍,我看见府门院落迎面这座楼上出现了许多剧中人女性角色,这也是当时生活中不可能出现的情况,因为当时一个大家庭是内外有别的,不能一进大门便看见许多内眷。

他们陪着我又看服装、化妆。我认为处处有问题,不过当我举例提出一个问题时,他们就拿出一本书里面某一个图来当根据;姑且不论图片的可靠性如何,因为引用一张图片,即使是真实可靠,同时还要对这张图片深入理解。譬如有一人着某一装束的照片,如果没有彻底明瞭它的时间、地点、特定环境而引用仿效,就很可能发生错误,更何况根据的来源不可靠呢?据我接触到的上述几个镜头和服、化、道的部分,根本谈不上艺术真实和自然真实,也可能整部影片很好,只是我所接触的小部分不好,那就不得而知了。

正如朱先生所提到的那样,影片开头中,慈禧出场的那一幕,宫殿之中烟气缭绕,本是皇宫居所的大殿,却被竖着一排排罗汉像,离奇又怪异,更接近导演的东方情景臆想。

历史上真实的溥仪

提到溥仪,就一定会提到这个影响他一生的老师——庄士敦。

庄士敦眼中的紫禁城:

“紫禁城的建筑不论它们的大小与功能如何,其结构全都类似。石头地板上铺着丝毯。雕刻精美的屏风安置在柱与柱之间,为每座大厅和宫殿创造出各自的隐密空间。房屋里都是精雕细刻的木制顶棚,门框和墙面同样也装饰华美。许多雕刻品涂着油彩或镀着金,随处都可以见到皇帝的象征——龙。多彩而阴郁,构造简单而装饰繁琐,这些建筑物就像皇帝的身份一样处于自相矛盾之中。”

养心门旧影

翊坤宫内景

也正是老师庄士敦的影响,溥仪的生活方式是非常西化的,衣食住行吃喝玩乐,几乎全部向西方看齐。

溥仪作为一个至少是名义上的统治者,对于中西之别居然发出了这样的感叹:

“外国人的东西,一切都是好的,而对照之下,我觉得在中国,除了帝制之外,什么都是不好的。 一块留兰香牌口香糖,或者一片拜耳的阿司匹灵,这几分钱的东西就足够使我发出喟叹,认为中国人最愚蠢,外国人最聪明。”

玩儿了一次“二次曝光”的溥仪,坐具上已经是非常明显的西洋风格

西式庭院中的溥仪

日常的西装、不离身的眼镜、玩玩相机汽车桌球这类时髦玩意儿,和西方的贵族子弟别无二样。

在饮食方面,溥仪同样被英语老师庄士敦打开了新世界大门,从此爱上西餐一发不可收拾。

储秀宫后殿 丽景轩

在故宫的时候,溥仪就设了做西餐的“番菜房”。还把丽景轩改作了西餐厅。

1922年大婚典礼后的第三天,溥仪还专门派人到北京饭店买了糕点和香槟举行西式酒会招待各国驻京使节。

他还特意为西餐写过一首打油诗,大家可以一起来欣赏一下:

明日为我做西菜,牛肉扒来炖白菜;

小肉卷来烤黄麦,葡萄美酒不要坏。

在居住上,不论是建筑还是家具,溥仪也颇钟爱西式。

溥仪在天津租住的张园,就是一个中西合璧的院子。

园子主人是张彪,当时年近七旬,内心里作为一个遗老依旧尊溥仪为君,不仅特意免费提供了园子,还按着溥仪的喜好定制了英国恵罗公司的豪华欧式家具,装潢宅内西洋式的建筑。

后来居住的静园,也是以西式为主,只点缀了部分的中式家具。如果不说,很难想象这是一名中国皇帝流亡时的居所。

会客厅里的屏风:

书房里民国味的褡裢桌和博古柜:

后来溥仪到了长春,伪满宫廷里自然也全按西洋那一套来。

自然也设了西膳房,1934年7月,溥仪的父亲载沣带着溥仪的弟弟妹妹们到这儿,“皇帝”大摆家宴。但此宴早已和以前的宫廷宴饮相聚甚远,吃的是西餐,座次排列用的也是西式规矩,还学了洋人安排了西洋的宫廷乐队在餐时伴奏。

如今留存的伪满皇宫的赐宴厅

溥仪回忆录里原话是这样写的“ 他们爱奏什么就奏什么,反正喇叭一吹起来,我就觉得够味。”

食不醉人、酒不醉人,而人自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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