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高平丨编织厂编织的岁月
1988年,我初中毕业,在原平化肥厂上班的大舅回村看望母亲,大舅和母亲的唠嗑中谈到我闲置在家。
“想不想去编织厂上班?那里现在招工?”(编织厂是化肥厂的下属单位)大舅简额的把厂的情况给我做了描述。
在我眼里,原平是个很大很神秘的城市,我只在十岁左右随大舅大妗去原平度过一次元宵节。大舅大妗的热情给我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内心万分为大舅提供的这个机会欣喜。
我没有细加斟酌痛快的就答应了大舅。母亲开始还担心我见识少,怕我出去受委屈但想到厂里有大舅方便照顾我,母亲也就勉强同意我出去了。母亲心想让我见见世面也好。
通过报名系列相关程序,没多久我便得到厂方录用通知,我欢欢喜喜整理好自己的行李,跟着大舅去了化肥厂。
大舅除了他们自己住的家属房外,又给他女儿争取到一间职工宿舍,于是,我就和表姐住在一起。那是一楼,阴暗潮湿!但是因为有了表姐显得温馨而明快。表姐大我三岁,个子高挑,皮肤白皙,一头乌发及腰,发梢烫了几个卷,美丽高贵,浑身洋溢着青春的气息。相比之下,我就是一只丑小鸭,齐耳短发,纤弱黑瘦……
安顿好住处,大舅领我去对面的职工食堂打饭,边走悄悄嘱咐我:“打饭时要说买一个馒头,不要说馍馍,显得土气……”
食堂挺大,一溜摆着几个大铝盆,88年的职工食堂菜有多少个品种?我已记不得了,只记得那时有我最爱吃的山药丝丝。
化肥厂很大,一进门,右拐,是一个幽静的小公园。公园里柳树依依,红花耀眼,假山上喷泉,小亭里歌飞,绿油油的草地上,不远不近点缀着一些石椅,正好为热恋的男女提供了相互依偎的机会,蝴蝶围绕在他们身边,几朵白云飘过蓝天。中间是宽展的柏油路,两边垂柳葱绿,松柏苍翠,生机盎然。放眼望去,厂区到处是房子和管道,还有矗立的大烟囱,冒着直烟……
拐了几个弯,大舅引我在一处旧厂房前停下,说这就是编织厂了。于是先找编织厂厂长报到。
厂长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中等个,偏削瘦,一脸和气。 他领我进了拉丝车间……
闯入眼帘的是一个占据整个车间的大机器!我细细端详这厂长说的拉丝机,只见车间东面是一个类似于磨面的四方铁斗,称作料斗,把聚乙烯,聚丙烯,这两种颜色的原料按比例混合后倒进料斗里。调温,开机,然后就压出二尺宽,一毫米厚的塑料布,接着被百十来个刀片划开(就是那个年代人们装在削发器和刮胡刀里的那种刀片)上了三米左右长,二边低,中间鼓的台面上,经高温一烫,布就变得很薄了,然后又以波浪样式卷在了4个一高一低一高一低的铁辊上(就是日常坐的那种小圆凳面那么大),出来的丝就被拉长了,当然必须符合要求,否则还需再调温。机器不停的运转,丝源源不断地被拉出,这时就有一个人左右手不停地交换着拉住丝,避免丝卷在铁辊上,左右有几个人忙着把丝挂在西面的机器上。挂丝机比一人还高,两排。一排上左右各挂20来个铁轴,铁轴上安好一尺来长,一寸左右的空心钢管,共六七排。
挂丝是个技术活,师傅们左手分几根从辊上转出的未到拉丝人手中的丝,右手用磨好的锯条切断,一边跑,一边把锯条放在嘴里用牙咬着,接着麻利的把丝缠绕在转动的钢管上。有的是把切断的丝先挂在一个钢管上,再分别挂好,一根线一根管。有的则是先挂一根,其余的拖到地上,急急地拽几下,再挂。直至所有的丝全挂好,拉丝的人才从丝下钻出来,把拉下的废丝堆在车间中央。
这样就算适应环境了,接下来我就就是单位员工了,心中紧绷的弦总算放松下来。
第一天上班还是比较紧张的,这一天的记忆印象最深刻清晰。厂长喊来一个带班叫郭政的,我就归他这个班管了。那个叫““郭政””的当属我的领导了,看起来年龄与我不差上下,甚至还稚气未脱呢,原本的紧张和压力因为带班的是一个年轻的男孩使我全然获释。
最初对这个班长的映像就是他的脸上总是常挂着笑和腼腆。另有二个女孩走上来,问长问短……
都是同龄人,大家马上就打成一片了!海华小巧玲珑长着两只灵动的大眼睛。国平单眼皮,细眉毛,一脸文静。 我们很快就成了闺蜜,每天在机器的运作中和姐妹们有条不紊的工作中日子一点也不觉得漫长。春莲一边和我闲聊,一边用眼睛瞟瞟机器,香兰转到两排挂丝机中间,看有无不听话的丝绕出钢管外面或绕的不整齐。若有,就把钢管拔下来,换一个新的,那个旧的用锯条把丝划开,剥下来。班长则站在电砂轮前帮大家磨锯条,他还会把锯条磨成各种剑和刀的样子,精美极了……忽然,班长急奔铁辊前,我一看,原来丝断了不少,有的已经缠到铁辊上了,他敏捷地从丝下钻过去,用手拉住掉落在地上的丝,用锯条割断缠在铁辊上的丝,把丝头递到我手中,让我继续拉着,他和海华重新把丝挂好。我在旁边看着这惊心动魄的场景不由地口瞪目呆!
快四点时,上小夜班的人来接班,我才知道拉丝车间共有12个人,3个男孩,9个女孩,分成三个班。我们上的是白班,小夜班是半夜12点下班,大夜班则是从夜里12点到次日8点。我们把小山似的废丝塞进编织袋里,拖进库房,把钢管卸下,过磅,做了记录,交接完,第一天上班顺利结束了。 当然,我也去看了我表姐,她在织布车间。织布车间有36台平织机,500来根线(丝)平铺开,四排针眼,一,三排(称为经线)起来,二四排(称为纬线)落下,十几分钟就能织一米出来。
表姐还带我去参观了打纬车间,就是把我们卸下的钢管安装在这里的机器上,绕成中间大,两边小,筷子长短的梭子。整经车间呢,则是把钢管上的丝绕成直径平车车轮一样大,也是两头尖,中间肚大,然后由二个人抬着送往织布车间。梭来回跑,就织成布了!织成的布圆形,两边开口,还得送往另一车间裁成装化肥的标准袋那么大,检查,无漏,再印字,出售。
第二天上班,我以为还拉丝,只听班长郭政说:“库房丝多的不能了,今天回收呀。”我们就从库房拉了很多袋丝出来,放进一个方形料斗里,加热,就有三根筷子粗细的塑料条流出来。“很烫!”海华:“不敢用手摸,不然粘住下不来了!”她用夹子把长条引导在机器下面的“u”字型长槽里,槽里是长流水,经过降温,塑料条就可以用手拿了。国平用剪子剪断长条,约莫尺数一截,班长拿起剪下的塑料条放进粉碎机里,粉碎成玉米粒大小的颗粒,等改日和聚乙烯,聚丙烯混合起来再拉丝。
时间在这样的循环里一天天过去,除了挂丝,其它活儿我都能上手了, 和姐妹们还有班长相处也很快乐,感觉日子过得飞快……
每当夜幕降临时,我们便每人委托班长出去买一袋方便面,一袋榨菜,一个油酥饼,然后围在一起,吃的津津有味,说的神采飞扬。班长和我们熟了后渐也一改往日腼腆,和我们嬉笑兴起时甚至常常熊抱车间的女孩,有的笑骂一句,有的默不作声,十八九岁的情怀在车间蔓延开来,甜蜜而愉快,浪漫而温馨。
那时,我的主要任务是拉丝,看他们满头大汗地忙着,心里有说不出的自豪感!最憧憬的是半夜二点,其他人都倒在晶莹柔软的丝堆上睡着了,我却因为睡眠不好,看着窗外茫茫夜色让我对班长的熊抱有种羞涩之余的期待!这种神秘的感觉在机器声中,在如昼的灯光下恰如掀起的朵朵浪花,让我浑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笑!心如撞鹿,惶惶然,欣欣然……
其他车间也差不多,后来的表姐夫那时就是沉稳儒雅,一表人才。在织布车间犹如众捧月!我在厂里的日子是快乐的,除了同事的友谊,还有大妗的关爱,看来妈妈的担心是多余的。
有一天,我下班后,大妗领我去了职工俱乐部,说是那里暑期培训素描,15天20元钱,她已经给我报上名!我喜出望外,因为那是我初次正轨学习画画,画的是石膏静物写生,老师似乎不给示范,就看看,说:好!而我画的衬布就像山和水!尽管如此,我仍然在每天下班后去认真学画,我不能对不起大妗的20元钱呀!(那时我的工资一个月60元)在往后的岁月里,我常常会想起大妗,那是一个有思想,有深度的女性,岂止是气质佳。但那时的我,正值青春期,心里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反正就是不想给别人添麻烦,所以每天不等大妗饭熟叫我,我就早早去了食堂。
冬天来临时,厂里放了假。第二年开春,我就被裁员。随后,由我堂妹介绍跟着范中李军喜老师学画去了。于是乎,我那段编织厂的生涯从此一去不复返!等到我中专毕业,表姐夫已把我那白天鹅般的表姐娶到手了。我又去过一趟编织厂,物是人非!除班长“郭政”外,其他人已不在车间了,平织机改成圆织机了。
班长郭政送我出得厂,出来后我们相互凝望了对方数秒,彼此什么也没有说……
我走出数百米后,我能感觉到背上来自他目光的火热。我知道他还站在原地,我清楚得记得我没有回头……
编织厂,编织了我青春初期的梦,也启蒙了我走向绘画艺术的梦,每每想起,总觉得无限甜蜜……梦萦魂牵……
作 者 简 介
贾高平,1974年出生。毕业于山西省电影学校,曾在天津美院进修,山西省少年宫代课多年,后开办梦起飞画室。喜欢绘画,文字,剪纸,面塑。心如雪花,梦如湖水,最大的愿望就是化身春天的蝴蝶,在花朵上舞蹈,绽放成花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