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有温度的照片

本文作者:王珊君


大姐发来一张她们小学师生的聚会照,瞬间,一种如手足、似亲情的温馨感扑面而来,熟人社会啊!本家大哥、世交大哥、邻家大姐……还有几个特殊的面孔——我的小学启蒙老师。这些老师就像视频剪辑中渐出的特效,像海水退潮,像夕阳西沉,在我们成长后,从我们的生活中渐渐淡出。再次记起时,才觉得这些老师和这些故事都是如此美好而不该被忘记的。

我的小学启蒙老师,是那个特定历史时期的特殊群体——民办教师。他们当中的大多数人是高中毕业生,也有的是当地的“乡贤”。他们是半路老师,但是他们的价值从来就不算半路。他们没有接受过高等教育或者专业的师范教育,他们经历着农田旱土劳动和粉笔黑板教学的“两栖”岁月,承受着生活贫困的艰难,却用坚毅的双肩撑起了中国基础教育的半壁江山。

刘玉芳老师教我们时,正值芳华,虽生长在农村,但是清新脱俗、温婉丽人、多才多艺。遇到节日或者文艺汇演,刘老师一定会精心组织和指导同学们排练节目。

张秀清老师,天生丽质,夜莺一般的嗓子,明星一般的存在。她的歌声曾经让我们如痴如醉,至今在耳边回响,不但如此,裁衣做饭也样样拿手。

王保国老师,家族基因遗传,智商高,脑洞大。苏凯老师儒雅,李林海老师内敛。恢复高考后,他们都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中师。回望过去,原来我的小学老师们竟是这样一支精英团队。

我曾经就读于三道沟公社民乐小学,其中教我时间最长、印象最深的是刘兆清老师。一双小眼睛,一脸冷峻的神情,一手插兜,走路带风。他是我们学校有名的“疯子”老师,对老师这一角色格外地着迷,对手下弟子出奇地严厉。刘老师教我们语文,他有一绝技,就是“远程投射”,上课时发现哪个学生溜号了,他不动声色地把手中的粉笔麻利地一折,粉笔头沿着一条线,不偏不倚落在那个学生的头上,万一不中,他会再投射一次。遇到经常淘气的学生,那就动用黑板擦了,黑板擦也像长了眼睛一样,带着粉尘飞向指定目标。所以我们的课堂不时会上演“粉笔与板擦共舞”的场面。这招管用,所有同学都坐直坐好,瞪着眼睛,盯着老师。刘老师像没事儿人一样,继续握着粉笔在黑板上奋笔疾书,唾沫横飞地讲着,讲到兴起,会在黑板上重重地一点,充满激情。

第三排左起第二为刘兆清老师

写作业是学生的天职,写刘老师的作业却是一件头疼的事情,非常难“交差”。如果谁书写得马虎或者有偷工减料的痕迹,刘老师会毫不留情地把作业撕了,头也不回,拂袖而去。遇到改错别字或错句的作业,谁如果一而再再而三地错,刘老师就会揪耳朵。被揪耳朵的男生面部扭曲、龇牙咧嘴,不敢出声。在刘老师的严格监督和要求下,我们班同学识字和遣词造句的功底都不一般。

刘老师要求我们不光要写对,还要写好。每天下午我们班的同学都提前到校,进行大约二十分钟的写字练习。他说字是一个人的门面,我们似懂非懂,但是非常清楚,如果不好好写字,要受到花式惩罚。每当听到外面有同学嬉笑打闹,自己却被逼写字,我的内心真是万马奔腾,静不下来,草草对付,以示反抗。这么点细节也会被刘老师发现,罚我重写。不得已,好好写吧,刘老师在那些字里面细致地挑选出顺眼一点的字,用红笔圈起来,表示赞赏。很神奇啊,为了多那么几个红圈,以后不再排斥练字了。原来所有的付出,都有回报。日后的学习和工作中,经常被人称赞写得一手好字。

作文课是语文教学的重头戏。刘老师对作文的批改非常重视,我们的作文本上布满了刘老师的红色“真迹”。作文课也是我最期盼的,一是喜欢看作文里某个句子被老师用红色波浪线勾画的样子,二是喜欢老师把我的作文当范文在全班朗读。为了这份虚荣也好,荣誉也罢,我爱上了阅读。那时候读物太少,所有高年级姐姐的课本、老爹拿回家的报纸,都是我的读物。

刘老师有个习惯,每次上课前的必备项目就是提问上一节课的内容。上课铃一响,从老师走进教室的那一刻起,同学们都大气不敢出,更不敢抬头,生怕视线与老师对碰。只听得老师点某一同学的名字,其他同学就可以暂时松一口气。如果没有回答上来,男生就遭一顿打,女生遭一顿训,貌似每次打的力度、角度、频率都一样,训的内容也雷同。所以我们班男生所受的皮肉之苦和女生流的眼泪大概可体现出求学阶段所经历挫折的鼎盛期了。

那时候的男同学正值年少,调皮到无以复加的地步。黑板擦、书本、水桶、扫帚都可能被作为道具放在门上,留道缝,专等某位同学进来时,砸到头上,然后幸灾乐祸,笑成一片。无独有偶,刘老师也意外中奖了,有一次课间刘老师刚推门,黑板擦掉在了他身上,所有人期待的恶作剧没有出现预期的效果,别说笑了,都愣了,回不过神来,准备迎接暴风雨的到来。谁知刘老师轻描淡写地说到:“以后不要这样玩了”。竟然没有追究下去,大大出乎我们的意料。原来刘老师的每次声色俱厉,都是因为我们贪玩、不上心、偷懒耽误学习才动怒的,他并不是一个火药桶,他也可以理解包容学生的顽皮。

刘老师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用在学生身上,只拿着每月7元钱的薪水,尽管没有一丝额外的收入,他仍然像加足马力的机器一样,不知疲倦地运转着。放学了,留下学习困难的学生给补课,周末也会叫一些同学来考试。他所有的想法、做法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让他的学生成绩提高一些。刘老师也有面带春风的时候,那就是看到哪个同学进步了,便会不吝赞美。有一次,我偶然考了个第一,刘老师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教室后面有一块展览园地,相当于荣誉墙,对一些成绩优秀或者有进步表现的同学,在名字的前面用不同的颜色符号表示,此外好的书法习作和优秀作文也在展出之列。有时候,刘老师会驻足观看,面部神情放松,若有所思的样子,我们也会围上去一起看。这时刘老师眼里放光,语气也柔和许多,表扬一些同学,那面墙是刘老师对我们上进的一种奖赏。刘老师没有接受过专门的师范教育,心理学、教育学的知识也很微薄,但他用最原始纯朴的方式,给学生展示和被认可的机会,他知道,这是对学生的一种最强推动。

去年,一位妈妈写给即将入学的儿子的一封信《愿你能遇见一位手持戒尺、眼中有光的老师》,火爆各大媒体,刷爆朋友圈,她代表了大多数家长的心声。现在我们的教育弥漫着“在家中父母不舍得管,在学校老师不敢管”的气息,但是明智的家长都知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都希望自己的孩子遇上一个既严格要求又有爱心的老师,社会也认同好的老师必然是“管教同步、严慈同体”。在我看来,刘老师不失为一位“手持戒尺、眼中有光”的老师。

时间过去四十年了,那时候的教育值得今天反思和借鉴的地方很多。那时候的老师,由衷地想让孩子们多学点知识、会看书、能打算盘;那时候农村的孩子都在自己家门口上学,过着“田园牧歌”式的生活;那时候的老师会把业余时间搭进去,免费给学生上课;那时候的老师苦口婆心,甚至大动干戈,都是为了学生更好地成才……我记忆中的一个女老师,几年如一日,风里来雨里去,背着一个残疾的学生上下学;罗老师在他的弟子中发现三个早慧的孩子,免费给他们上课拔高,以至于他们从四年级直升初中,如今的他们都是社会的中坚力量和精英。爱孩子的真心和敬业的良心是永远的为师之道。

我们在老师人生的岁月里渐行渐远,而他们却逆着年华,回到原点,去守护我们成长的记忆。感恩我师,只有起点,没有终点!


该文作者1967年出生于内蒙古察右中旗,现居河北燕郊。

【本期幕后】

策划:敏敏

编辑:楚楚

校对:王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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