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乡人:货郎和女疯子

导读

这是两个小短章,节选自第七期《向度》散文《异乡人》。春回大地,每个村庄里大约都会出现二三个货郎,在暖洋洋的春日午后,寂静的街道上响起天籁般的拔浪鼓的声音……而那个在金黄色的油菜花地里大声歌唱春天的女疯子,她又来自何方?

货郎和女疯子
文/蔚蓝之蓝

货郎

异乡人是大地上的云朵,在村庄里流浪,没有人知道他们从哪里来,他们的家在遥远的他乡。清晓亦或黄昏,他们出现在村庄,满面风尘,带来了远方神秘的气息,打破了村庄的宁静,最后,他们又会像一朵云飘走,没有人知晓他们又去了哪里。

村庄是静寂的,唯有春天的风“呼啦啦”地吹,绿树掩映着古朴的村庄。当风中传来“拔当当,拔当当……”拨浪鼓一声声或徐或疾的声音,货郎健壮却风尘仆仆的身影出现在村道上的时候,村庄显现出难有的喧动,货郎是村庄里最受欢迎的人。首先是孩子们发现了他,接着女人们迅速地围拢了他。小小的货架上,琳琅满目的商品让人眼花缭乱,这些都是闭塞贫瘠的乡野里不曾见过的。妇人们垂涎的是那些新式的发夹、鲜艳的丝巾,围着他一一试戴着、抚摸着这些货品发出一声声赞叹。我们所窥探的是那些包着五颜六色锡纸的糖果、还有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具,无奈总囊中羞涩,只能挤过人群贪婪地窥视,直到货郎挑着货担远去,甚至跟在身后,待他离开村庄,身影消失在田野深处的时候,才怅然而返。

小时候,常对着远方的天空发呆,想着一个只属于孩童的遥远心事。最大的愿望,有一天,我也要做一个这样的货郎,该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挑着货担行走在我一次次向往的远方,在陌生的村庄里穿行,春风吹动起我的衣袖,他乡的田野生长着芬芳的花朵,那些美味的糖果就安放在我的货架,我随时可以享用。“拔当当,拔当当……”拔浪鼓的声音回响在村庄,吸引着孩子们羡慕与贪婪的目光,他们讨好地看着我,女们人围着我叽叽喳喳,每一件商品让她们两眼放光。我甚至可以夸张地走过那个我曾暗恋很久的小姑娘的门前,她在我面前,不再是一副高傲的模样,只用贪婪的眼睛盯着那些诱人的糖果。我会大度地赠给她一大把美味的糖果,而分文不收,在她惊喜地呆立中,得意地离去。

我还有一个无人说过的秘密,一直藏在我的心里。那个春天午后,货郎行走在寂静的村庄,满头汗水,货担在他健壮结实的肩头有节奏地晃动,当他又同往常一样停下货担,我们又迅速地将他围拢。我看中了一块长条形的橡皮擦,安静地摆放在货架的橱窗之下,伸手就可以触及,可我仍只能眼巴巴地端望,它是那样近在咫尺,却又是那样遥远。我实在买不起这块对我来说无比昂贵的橡皮,甚至人群都散尽的时候,我还不忍离去。我至今还记得他的模样,短短的头发,黑红健康的脸庞。他打开了他的玻璃橱窗,拿出那块橡皮递到我的手中,我惊愕不已,他微笑着拍着我小小的脑袋,说:“送给你,拿去吧。”转身又担着货担离去,树木很快没去了他的身影。

春天一年年地来,仍有货郎来到村庄,可我从未再看见他,消逝了一样。我从此喜欢在春天的村庄里游荡,风从田野深处吹来,弥漫着远方莫名的温暖与忧伤。

女疯子

女疯子是村庄里唯一歌唱春天的人。

当菜花金黄的时节,女疯子出现在村庄的田野里,在耀眼无边的金色花田里放声歌唱,风吹过原野,金色的菜花摇曳着无边的苍茫,她会随着花朵于风里摇曳的方向,有节奏地翩翩起舞,布谷在田野上空啼鸣,蜜蜂在花丛中低吟。女疯子是乡间的诗人,不事稼穑,不谙人世,心间唯有她的花朵与春天,从清晓至黄昏,为它们不知疲倦地抒情与歌唱。一件艳丽的花衣裳,一把不管晴天雨天都随身携带的雨伞,是她的装束。她甚至有些美,白皙的皮肤、修长的身肢还残存着往昔的美貌,她的发间常戴满田野里盛开的野花,远看,仿佛开满一树繁花。但村庄里的女人们说她是疯子。可我觉得她们过得并不比她幸福,整日的操劳,面容憔悴,不修边幅,她们也从不关心春天,关心花朵,更不会将它们歌唱,只关心着没完没了的烦心事。这一切,让她们过早地衰老。

没有人知晓她从哪里来,她的过往又藏着一个怎样的秘密让她疯癫。有人说失去了唯一的孩子,也有人说她被丈夫无情地抛弃,但这些只能是影影绰绰的猜测。有好事的妇人曾小心翼翼地向她打探,她目不斜视,仿佛空气一样径直走过,仍唱着谁也听不懂的歌子,金黄的花瓣沾满了她的头发与衣裳,散发着花朵清甜的幽香,又转瞬消逝在花丛深处,唯有歌声从田野深处飘出。

当然,她也会哭泣,唱着唱着,嘶哑的喉咙突然发出悲鸣,泪水无声地淌满她的脸庞,会有春雷滚过,雨徐徐落下,淋湿了她的衣裳,她单薄的身影仍在花海中穿行,歌声飘荡,随风而舞,没有人知道她心底里的悲伤。

她从不与人交谈,面无表情,仿佛那些好奇打量着她并嘲讽着她的人只是空气,她的眼里唯有满眼看不到边际的金色菜花。可也有例外,当她看见别人怀中年幼孩子的时候,常忽然怔住,伫足远望,尔后又转身离去。有一次她终于做出一个反常的举动,她抱起一个无人看管的婴孩,揽入怀中,贴着婴孩的小脸,眼里满是温柔的光,仿佛一个母亲。对于一个陌生人过分的亲昵,孩子被吓得哇哇大哭,待大人急急赶到时,她仍紧紧不肯释手,在强行夺走后,留下她立在那里撕心裂肺地大哭。

女疯子是追逐花朵的人,花朵是她的一切,给了她生命与歌唱。春天那么短,那么短,很快,金黄的花朵在风里一片片飘零,大地又裸露出绿色的胸膛,布谷的歌声渐远逝在村庄的上空,女疯子也不见了踪影,她去了哪里呢?也许她也同春天一样去了远方,那个花朵又盛开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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