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于同小说:铃 铛(31)
于同小说:铃 铛(31)
——时光穿越八十年,回到我的故乡---达户井
四十七
二小儿似做了一个梦,朦胧中又回到了陈家窝棚那个小家。和铃铛姐坐在炕上,二小儿说:“姐,我冷!”姐就把他拽到了炕头,把被围到他身上,给他讲河西城里的故事……忽然又似在铁马山,被鬼子追着,跑到悬涯边,鬼子朝他开枪,然后就摔下悬涯……二小呼喊着,像是掉入了一片火场,有很多人也在呼唤着他,有世鹏哥,东霸天……铃铛哭喊着奔向他,而远方的日本鬼子举着枪,对准了铃铛……二小儿大叫着跑过去,铃铛扑在他怀里,二小儿疯了一样:“姐,快跑,有日本人!”然后一把推开铃铛,迎向了枪口……
己经忽冷忽热了好几阵,口里说着胡话,铃铛想喂他喝些水,可他突然抓住她的手推开,说日本人来了,让她快跑,铃铛心里一突,以为他醒了,认出了自己,哪知又昏迷了过去。铃铛急了,再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她和英子两人把二小儿背回来,是英子说先把他放在她和范老四的屋里,毕竟这屋很少来人。铃铛想了想就答应了,先安稳下来,再想办法。范老四没在屋,英子找出一身范老四的干爽衣服,铃铛给他换上,又找些布条把伤口缠上。
铃铛在地上转了几圈,仔细的想了想,这事想瞒过家里人是不可能的,二小儿伤的这么重,现在看凭她自己的力量怕是救不活他,外面还有鬼子在追他。可是,无论付出多么大的代价,她都必须要救活二小儿,哪怕是用她的命来换,她也会毫不犹豫!铃铛想了想,把心一横,让英子先照看一会儿,转身出了屋。
外面还在风雨交加,铃铛刚推开门,一声凄厉的哭嚎穿过风雨送入耳中,铃铛一愣,听着像是老四屋里的,咋了?顺着东厢房檐下往回走,回到自己屋里一看,凤泉站在炕边发呆,凤春领着凤川在一旁玩儿,铃铛看着凤泉问道:“你娘呢?”凤泉眼圈红了,低着声说:“杨大爷儿来了……我哥好像出事儿了!”铃铛没再问,出了门奔堂屋走去。
除了几个小辈儿的孩子被赶了出去,一大家子人基本全在,凤瓴娘已经哭得背过气去两次了,高智满脸悲愤,难以接受儿子被打死的事实。家里的女人们一边哭着一边互相劝慰,七爷是老泪纵横,捶胸顿足。眼瞅着孩子要出息人了,哪成想飞来横祸,说没就没了!七爷想到两年前开春时家里来的老人给凤瓴算的卦,可不!今年是癸未年啊!七爷又想到了祖坟旁边倒在地上的笔一样的树……哎!到底是怨天呢?还是怨命呢?七爷茫然了……家有千口,主事一人,家里几个儿子除了老四,没一个拿事的人,可现在老四也方寸大乱。七爷定了定神,道:“事都出了,这功夫哭也不济事了,还是想法儿把孩子的坟挪回来,不能让他在外头做个孤魂野鬼。至于报仇的事,这世道哪说理去?大伙儿都记着,这个孽是东洋人造的,早早晚晚会报应到他们头上!”杨士琛站了起来,接过七爷的话茬,“七叔,日本人在我们的地盘上烧杀抢掠,无恶不做,从关内到关外,杀光,烧光,抢光,强盗做不出来的事,他们都做到了!多少人惨死,多少女人被糟蹋,多少老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他们视中国人猪狗不如、草芥不如啊!所以说,日本人不单是老高家的仇人,是所有中国人的仇人!”听了这番话,老高家这哥几个种了多半辈子地的庄稼人满面愁容,往后的日子该咋过啊?年轻一辈儿的血气方刚,凤举、凤武、凤杰等人气的眼里喷出火来,凤杰喊道:“大叔,那就等着他们把我们都杀了?就没人打死这些杂种操的!”老五高信瞪了凤杰一眼,嗔怪道:“小孩子家家的,懂个啥,他日本人拨豪横,咱老百姓躲着点,不野乎他,也招不到身上,出头的椽子先烂,凤瓴要不是出头演啥话剧,能惹这大祸吗?”凤杰急了,“五叔,都像你这样,那鬼子有一天会把咱挨个杀光,总有一天会轮到你头上!”老五气道:“你胡说八道……”杨士琛冲着高信摆了摆手,“老五啊!孩子说的对呀!任人宰割,是没有活路的,咱想安心种地、过日子,难哪!”在老高家人眼里,杨士琛是大城市的人,读圣贤书的,有大学问,懂大道理。因此很是尊重,他这一说,老五不再言语了。杨士琛又看向凤杰,点了点头,接着说道:“孩子,咱中国人不是没有骨头,有千千万万的中国人坚持战斗在前线,都是像你们一样年轻的大好儿郎,谁无父母,谁无亲人!不抵抗,就要亡族灭种了,所以,他们明知道会死,也义无反顾的去杀敌。”
凤杰道:“大叔,他们都是些啥人,我去找他们,我也不怕死!”
杨士琛赞许的拍了拍凤杰的肩膀,“好孩子,我还真知道一点儿,在关内,国共两党领导无数的抗日军民奋战在前线,在咱东北,主要是共产党领导的东北抗日联军。共产党了不起啊,这么些年,抗联的人消灭了多少鬼子啊!好多的英雄豪杰,死了一茬又一茬,杨靖宇,赵尚志,还有很多人,都是国家的功臣,民族的英雄。对了,我听说在你们江北这两年有个河东支队,可把鬼子整惨了,除汉奸,打据点,专挑日本人的军火、粮食上面下手,听说头领就是个年轻人,本领高强,日本人对他恨之入骨啊!”大家听得入了神,几个女人还在抽泣,其余的人都在静静的听着。
“吱呀”一声门响,堂屋的门开了,外面还在风雨交加,一股凉气扑入屋中,铃铛站在门口,面色端庄,眼神无比清彻,雨水早己打湿她的全身,一件白底蓝花的偏襟衣裳紧紧的箍在身上,凸显出曼妙的身材。虽然是抢来的,但是自打铃铛进了老高家大门,凭着她的勤劳善良,温柔和霭,嬴得了上下所有人的好感。大家也知道她出身苦,命运坎坷。自从进了门,一直是沉默寡言,任劳任怨。她的眼睛是美丽的,美丽中饱含了太多的麻木和辛酸。但是此刻大家的感觉明显不一样了。人还是那个人,气质像是换了个人,她略整理下鬓间有些零乱的发丝,缓步走进堂屋,屋里竟然全都安静下来,大家的目光都注视在她的身上。她面无表情的看了看老三高礼,然后走到七爷面前,缓缓的跪了下去……
高礼有些吃惊地看着铃铛,疑惑的问道:“他娘!你这是咋的了?”七爷心里一阵紧张,家里又出啥事了?道:“三儿屋里的,快起来,出啥事儿了?”铃铛给七爷磕了个头,抬起头来,看着七爷道:“爹,我请家里帮着救一个人!”七爷诧异道:“救人?救谁啊?救人是积德的事,啥求不求的?快起来说,到底咋回事?”铃铛没有动,平静的说道:“他是我的丈夫,被日本人追,受伤了,我把他背回了家里!”铃铛说话的声音不大,却宛若惊雷轰入众人耳中,顿时堂屋内鸦雀无声,连凤瓴娘也停止了哭泣,愣愣的瞅着铃铛。高礼更是惊谔的看着她,“他娘!你咋的了,胡说些啥啊?”铃铛慢慢站起身,看向高礼说道:“我没胡说!我是咋来到这个家的,大伙儿都明白!我家在陈家窝棚,我男人叫陈二小儿,我们刚成亲不到两个月,他就和屯里人出去做苦工,挣钱养家。在山里被日本人开枪打下悬崖了,都以为他死了,后来,我和哥在回娘家的路上,被抢到了这里。可是,二小儿没死,他回来了,活生生的回来了,今天我和英子去塘边赶鸭子看到的,我要救他,我一定要救活他!我己经对不起他,我不会眼看着他死的,绝不!”说到后来,铃铛己经泪如雨下,泣不成声。高礼脸色苍白,沉默不言,整个人像傻了一样。七爷颓然的靠在椅子上,感觉脑袋一阵眩晕,双目微合,半张着嘴长出了一口气。老大高仁媳妇四外看了看,大伙儿都在面面相怯,说道:“铃铛啊!可你现在是又找人家了啊,老三就是在你炕沿根下边蹲一宿,那也是你男人了不是?更别说都过了好几年日子,孩子都这么大了,你让他们爷俩儿咋整?”铃铛止住了悲声,擦了一把脸上的泪,眼神瞬间又清明起来。她环视了下众人,又看向了七爷,“爹,我不是啥大户人家出身,也没念过书,可做人的道理我懂,我知道礼义廉耻,不会不守妇道!我知道该咋做。再说了,过去好几年了,他有没有再成家,我也不知道。不管啥样,我认命!我只是做我该做的,爹如果不答应,我不会怨您,我现在就带着他走,我不能陪着他生,但能陪着他死!”这几句话铃铛说的无比平静,但众人都听到了一种斩钉截铁,一种不容人质疑,一种生死无悔!说完这些,铃铛没再迟疑,转过身向外面走去。
【作者简介】
于同,哈尔滨市作协会员,冰城布衣,理工男混迹于文学圈,噬诗成癖,略工七律,亦作小说。诗左书右,堪慰蹉跎。 随缘聚散,若得二三清水知己,风雅同流,诚可乐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