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必太匆匆？

接受一个人去世的消息很容易，不让她（他）的影子在你脑海里晃很难，特别是那个人你曾经熟悉，而又对你的成长产生过影响。

昨天一天在家里躲台风。四天内，迎来了两场台风。第13号台风天鸽制造的垃圾还在，有的地区还没有完全水电供应，第14号台风帕卡又接踵而至。

好在帕卡的风力不够强，风速不够快，杀伤力远不如天鸽大。只带来了强降雨，没有强风。

因为对天鸽的恐惧还在，政府对帕卡的处理预案比较谨慎，昨天凌晨就发布了停业通知。

昨天上午9点帕卡在台山赤溪登陆，登陆时风力12级，风速也比天鸽慢很多。台风中心距珠海市中心60多公里，距天鸽登陆的珠海南水镇高栏岛3公里。下午的时候，我母亲急匆匆地打来电话，很担心地问我怎么样，我说什么事都没有。

晚上没事儿刷朋友圈，发现同学群里有上百条聊天记录。因为眼睛花，很少看朋友圈，也很少看群聊。每次看到同学在群里聊得热火朝天的时候，心里总有一种暖暖的感觉，毕竟毕业快30年了，还能保持这么强的同学热度不容易。

打开同学群，感觉气氛不对，草草地看了几眼，听了几条音频，才知道，我们的班主任王永文老师去世了。

当时没有感觉有多震惊，轻轻地问了一句：啥时候？同学回答：中午12点。我回了一句：她太着急了。

到了午夜，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久久不能入睡，全身难受。

我是个“落枕即死”的人，很少出现失眠的现象，这一夜我失眠了。

我知道，我没接受那条消息，在潜意识里。

听着外面的雨声，老师的身影一直在我眼前，那是三十年前。

一位身穿深蓝色西服的中年女教师，个子很矮，有宽度，有厚度。在一群一脸茫然的、刚刚离开家门的十七八岁孩子面前显得很权威。

在以后的四年时间里她成了我们生活中的一部分，无法规避的一部分，她是我们这个集体的管理者；她成了我们那四年学生时代的谈资，甚至是我们嬉笑谩骂的对象，因为她对我们要求太严。

我们在沮丧的时候自认倒霉，为什么我们刚离开家，到学校又找了个妈；为什么我们的班主任不是四班的美女英语老师，不是三班的温和足球小伙，不是二班儒雅风趣的文人，而是一个教数学老太太。

四年时间里，我们听得最多的是集体荣誉，是争先奋进，是个人前程，是父母家国。还有不能谈恋爱，不能穿什么样的衣服，不能唱恩恩爱爱的歌曲。

四年中，我们总想用荷尔蒙的力量突破她所制造的天花板，而在离开学校各奔天涯的时候，我们发现，我们已经习惯了她的翅膀保护。虽然我们有了展开羽翼的能力，但总会感觉社会中少了点她能给我们的温度。

后来，我们都成家立业生子了，还是总会想起她，那只全力护着小鸡崽儿的老母鸡。

她的前半生并不完美，因为她身上带了太多那个时代的印记——马列主义。那时候她是个女人，却更像一个男人，并且是个男权主义者。

直到她快四十岁的时候，她遇到了一位能宠着她的男人。

我是我们同学中少见的老师家常客，有同学说老师对我偏爱。其实我是偏爱她家里的饭菜还有酒。

当然酒是不能大张旗鼓地喝，但我和她丈夫总能演得很默契。

在她炒菜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开喝了，在上第一道菜的时候杯子是空的，这之后上一道菜就倒一点，杯子里永远是那么一点。她到桌上的时候，我们已经喝得差不多了。她丈夫会看着我说：喝点意思一下，你还是学生。

后来，我们俩习惯了，老师刚进厨房，就立刻倒酒，相视一笑，意思是老规矩！

这时，比她大十来岁的丈夫也像一个孩子，那一刻我隐约地知道了什么叫幸福，感觉她后半生会很幸福。

在我心中，老师的形象定格在了我们毕业的那年。坚强、苛刻却不失慈爱。

十一年前回老家见了她一面，她比上学时老了些，但没有我老得快。

上午到她家，和她丈夫胡扯些南方的奇闻轶事。她每过几分钟就看一下表，然后就催我们俩，出去吃饭吧。她丈夫故意问，喝酒吗？她看着我说，当然要喝，我这位学生上学时就是酒鬼。

那一顿饭我是主角，她坐在我身边一直给我倒酒，每倒一次就说一句，再喝点吧，再喝点吧，那天我喝多了。喝多后有点心酸，我发现她老了。

她一生无子女，把每一个教过的学生当自己的孩子，这是有子女的老师无法体会到的。

毕业之后，她教的学生在政治上、业务上都比其他班优秀，她的几位得意门生都说得益于王老师当初的严格。

我算是她喜欢学生当中的另类——不肖弟子。

上个月同学相识三十年聚会，想起了她，想起了她给我们讲《少年维特的烦恼》。她说你们现在的烦恼谁都有，是成长中的烦恼，过了青春期你就什么都懂了。

想到这，我自己笑了。老师你太天真，成年的烦恼比少年的烦恼还多。突然想，退了休的她有没有玩过偷菜的游戏，会不会用微信，喜不喜欢发朋友圈。

她太刻板了，对自己也一样，应该不会玩这些东西。

生老病死在所难免，谁也绕不过。

惋惜的是她刚过七十，离平均寿命还差好几年。

我现在都到了离开她时她的那个年龄，还将一天天地变老，而她在我心里定格在了那个年龄里。想想有点生气，干什么走得那么急。

“如果你问我这儿的人怎么样，那我只能说：和别处一个样。人都是一个模子里造出来的，多数人为了谋生，大部分的时光都用来干活，剩余的一点空闲时光却令他们犯愁，非要挖空心思，想办法把它打发掉，唉，人就是这样的命。”

——《少年维特的烦恼》

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把时光打发得这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