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悖论：历史是存在的又是不存在的

我们每个人都可能会有一种体验，即回忆往事时，能够清晰记得的大约只是经历过的几件事，几个场景，几个细节，几句话------，其他的都湮没在前意识和潜意识之中了。前意识和潜意识中的往事，有一小部分还可能有机会被唤醒，而大多数就可能永远沉入无底深渊了。这就好比一座大山，当你登上顶峰时，你只能比较清晰地看到几个云雾之上的山头，而其他全都隐匿于云雾之下了。这就是历史——个人的历史。个人的历史尚且如此，社会的历史呢？人类的历史呢？

在《务虚笔记》中，史铁生由个人的历史推及、反思到社会和人类的历史，说了这样一段话：

无论我们试图对谁的历史作一点儿探究，我们都必得就“历史”表明态度。我曾相信历史是不存在的，一切所谓历史都不过是现在对过去（后人对前人）的猜度，根据的是我们自己的处境。我不打算放弃这种理解，我是想把另一种理解调和进来：历史又是存在的，如果我们生来就被规定了一种处境，如果你从虚无中醒来（无以计量的虚无）看见自己已被安置在一团纵纵横横编就的网中，你被编织在一个既定的网结上（看不出条条脉络的由来和去处，这是上帝即兴的编织），那就证明历史确凿存在。这两种针锋相对的理解互相不需要推翻。（第54—55页，上海文艺出版社，1996）

历史是存在的又是不存在的。这是史铁生所认识到的历史的悖论。

所谓历史是存在的，是指历史的客观性而言。历史，是人类生活本身的发生、发展，是人类生活本身的现在进行时。其中既包括外在的可以观察的生活事件，也应该包括“事件”背后的动机，即发生在人的内部的心灵和精神。这些，时时刻刻都在发生着，运动着，是一种客观存在。从这种意义上说，历史当然是存在的。

但是，这种时刻都在发生、发展、运动着的生活本身，是即生即灭，随时进行随时都在飘逝的。它是一种自在、自发、“无意识”的存在。当人们有意识地捕捉它时，它已在不知不觉中消散了。能够进入人的意识层面的、被历史学家记录下来的只是其中一小部分，而且是经过记忆改造、经过历史学家用不同的有色眼镜观察过滤过的部分，——而这，已经不是“历史”的原形原貌，原汁原味，而是被“主观化”了。可以说，任何被文字记录下来的历史都是这一意义上的历史，都是现代人眼光中的历史。正如意大利哲学家克罗齐所说，所有的历史都是当代史。从这一意义来看，史铁生说历史又是不存在的。

史铁生关于“历史悖论”论述，打破了传统的“凡是历史记载的都是确凿真实的”这种神话，让读者对于所谓历史，有了清醒、理性的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