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典传承】| 湛华 古丽:灯影.蝴蝶
清晨,廖园迟迟没有放礼花迎喜神,廖园的大门敞开着,柴草堆在一起,只等祖母点燃。红小娘抱着廖北生来了,那种幸灾乐祸的样子如刚刚释放的死囚,她卷着舌头说:“这喜神今天是没法儿接进家门了,大娘子产子虚弱,不能出月子,老太太说不定正在娇菱阁做神仙梦,哪里还记得起年夜迎喜神的这种虚无缥缈的事情,大家散了吧,或许廖园明天就要改名换姓了。”
我对大家说:“我来点火,烤了旺火,看了烟花,大开祠堂,太太前些日子患了眼疾,不能再看烟花了。”红小娘咯咯地笑着说:“廖家难道没有男丁了吗?怎么轮到你一个女儿家的抛头露脸了?让我们北生来点,他才是正根正叶的廖家后嗣。”
红小娘说完,一把推开我,抱着廖北生挤到柴火堆前,就在此时,蚕红搀着祖母出来,祖母容光焕发,她穿了一身红衣服,这和她寡妇的身份很不相称。祖母和我讲过很多遍,很久以前这身红衣服曾是祖父从宫里开了天价为她购买的,艳光四射的一匹软缎上面绣满了五色的蝴蝶,它们在牡丹丛中飞来去据说曾经引来过真的蝴蝶。祖父告诉过她,这是苏绣大师谁谁谁的佳作,是苏绣中的极品。
祖母对红小娘说:“今生,你的廖北生永远没有点旺火的资格,因为他的母亲是个娼妓。”红小娘后退了一下,然后定了定神,反驳了一句:“勾栏院出来的不一定是娼妓,大宅门养着的女人不一定干净。”祖母没有理会这些,从容地从蚕红的手中接过火把,扔向柴草堆。大家争先恐后地烤旺火,为了来年讨个好彩头。
红小娘突然大叫着说:“哎呀,有乐子共同享受,怎么忘了洋先生呢?廖顺子,派小子们将洋先生请来。”廖顺子正要派家丁请洋先生,蚕红说:“洋人不过中国的年,天亮后为他送几样水饺。”
祖母将我叫到床前,低沉地说:“红小娘不能留了,过了正月,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吧,我不想再听到她的声音,或卖或配人,由你去做主,你也该为我分担一些家事了,看在廖北生的面上,别要了他的命。”
我低着头,问祖母:“祖母,我的亲生母亲是不是也和红小娘一样,被赶出廖园的?”
祖母猛然抬起头,眼睛变得雪亮,然后缓了一口气问:“你听别人说什么了?”我摇摇头说:“我猜的,廖园很难容得她,或许是她自己离开的,就像春妹妹离开廖园一样,但我很想知道,父亲为什么不去将母亲接回廖园?母亲可是他的结发之妻。”
祖母满眼含泪,她的睫毛上沾满泪珠,如秋霜扫过的乌梅。祖母说:“在你的月子里,你父亲与你的庶母,也就是春的母亲好上了,你母亲心如死灰,觉得自己的陪嫁丫头勾搭了自己的男人,这是她的屈辱,一个女人无法容忍的就是自己的丈夫与陪嫁丫头双重的背叛,你满月之后,你的母亲剪下一缕青丝,放在你的怀中,然后彻底消失了,你的父亲曾经去陕西的娘家找过她,具体寻找的结果是什么,我也不知道。你是我亲自养大的,你应该明白,我对你的爱,超过了你的亲生母亲,我现在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了,我的后半生,不希望再听到你提及你的亲生母亲,这个家要想支撑下去,必须你和我一条心。”
我不是有意忤逆祖母,我很想知道母亲的一些蛛丝马迹,无论她的好或不好,我都能接受,但我的话却无意击溃了祖母最后的防线,她一定觉得自己亲手抚养大的孙女,是用来报复自己的,我瞬间看到祖母心事微凉的表情。在祖母寒冷的注视下我退出祖母的房中,来到后院,红小娘陪着廖北生在扎绒花,满地都是各色的毛线。北方的冷风吹的廖北生两个脸蛋红扑扑的,他的双眼和红小娘一样细长。
我蹲下身,抚摸着廖北生粗糙的脸蛋。红小娘问我:“大娘子的儿子长相好看吗?是不是个哑巴,我从来听不见前院有孩子啼哭。”
我说:“还在月子里,看不出好看不好看的,祖父一生一妻四妾,生下九个儿子,但活下来的只有父亲一人,廖园的生存法则特别残酷,不是生出来就能养大。”
红小娘故意提高声音说:“哎呀,我又没咒他死,只是怀疑他是个聋哑孩子。”红小娘的恶毒不但刻在骨子里,外表也体现的那么露骨,她不分昼夜的给廖北生灌输着所有关于绝望的死亡的悲伤的字字句句,天底下的淫妇都是携仇带恨地活着,她也不例外,所以祖母必须将她赶出廖园。
我对红小娘说:“红尘巍巍,你自己的性命还朝不保夕,有那么多闲心去管别人的孩子。廖园的女人各怀心思,同样一颗心,男人是雄心、信心、决心,女人是揪心、窝心、寒心。”
红小娘斜睨着眼睛看着我问:“你可是话里有话,是不是老太太想着除掉我?别以为只有她才会有狠毒的手段,我几天前给你父亲去了一封家书,明明白白地告诉了父亲,我看到不该看到的肮脏事情,也许有人会杀人灭口,如果她敢除掉我,你的父亲一生都不会原谅他有一个明立牌坊暗做娼妓的母亲,你明明白白地去对老太太说了,最好我们还是秋毫无犯,兔子逼急了也踢老鹰。”
说完,抱起廖北生转身就走,我一把扯住红小娘的衣襟说:“什么是明立牌坊暗做娼妓的母亲?难道在娼妓的眼中,人人都是娼妓吗?”
红小娘一把甩开我的手说:“你别问我,问问你那个红头发蓝眼睛的西洋先生去,他们男男女女在大年夜里做下什么事?两双手紧紧地握别,让郎情妾意的感觉在手中轻轻撩过,共享一份难忘的缠绵温馨,老了老了晚节不保,开开洋荤,连我这样的人都看得脸红。”
我犹如五雷轰顶,最容易令人感到心寒和悲哀的是亲人,因为我无比敬仰着她。爱着她。我独自来到偏院,一脚踹开西洋先生的房门,西洋先生正在刮胡子,被我突然地惊吓,锋利的刀片划破了脸颊,流出一线鲜红的血珠。他急忙用毛巾敷在脸上,惊讶地问我:“是你踢开的门?”
我冷笑一声问他:“是我踢开的门,怎么了?我很想知道,在年夜,你和我祖母究竟干了什么?”西洋先生软软地坐下,支支吾吾一阵之后,很心虚地说:“我们喝酒,她哭了,我安慰她,我们搂在一起睡着了。我真心喜欢你的祖母,在你的祖母身上,我看到东方女性的美德,她羞涩、内敛......”
我大喝一声说:“不要说了,我恨你,你太不要脸了,祖母白壁蒙了污,我祖母是圣女,你算什么东西。”
西洋先生说:“她不是圣女,我也不会爱上她,在爱情里,有安全感的人会和同样有安全的人互相吸引在一起,比较容易恩爱和谐、白头偕老,这是良性循环模式,我要和她求爱,我告诉她,在我二十六年之中,她是唯一让我动心的女人。”
我冲上他的工作台,拿起一把尺子,一顿横扫,西洋先生的风车模型纷纷落地,我哭喊着:“坏蛋,外国红毛坏蛋,污人清白,你死无葬身之地。”
西洋先生慢慢跪下,抽打着自己的脸蛋说:“金,这几天我活着比死还难过,你不明白什么是爱情,你还小,你原谅我吧,原谅你的祖母。”我随手将一把折刀扔到西洋先生面前说:“你现在就死,廖园的女子那么多,你偏偏毁我祖母,你安的什么心?”西洋先生的泪珠滚落下来,打开折刀,狠狠地刺向自己的胸脯。(未完待续)
本栏目主编:沈曼妮
作者简介:阿娜尔古丽,党员,维吾尔族,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协会会员,国际写家协会终身签约作家。出版长篇报告文学《踏着春天的脚步》;出版长篇小说:《红盖头》、《花轿》、《秋蝉的嫁衣》、《柳如是》、《压寨夫人》等。长篇报告文学《森林城市的崛起》由中国绿色时报连载。长篇小说《森林中的红盖头》由《生态文化》连载。《守林世家》由《生态文化》连载,已经出售影视版权。中篇小说:《糖水玛娜》被中央财经大学阅读课本录用。参与十余部影视剧。在国内期刊:《西部》、《飞天》、《地火》、《上海文学》、《天津文学》、《民族文学》、《青年文摘》、《生态文化》、《世界华人》、《华人》、《半月谈》、《塔里木》、《读者文摘》、《楼兰》、《人民日报》、《中国青年报》、《华北信息报》、《共富天地》、《河北教育》、《东莞文艺》、《中国绿色时报》、《新视野》、《南方周末》、《黎都文苑》发表小散文四百多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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