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典传承】| 湛华 古丽 灯影. 卸磨杀驴
红小娘三天水米没沾牙,被廖顺子一干人从大炕上拉下来,拉到天井中,巨大的鱼缸如赤铜镜子一样照影出她蓬头鬼一般的摸样,廖顺子将红小娘的头按进水缸中,红小娘脸挣扎的力气也没有了,她疲软地挂在缸沿上,半个身子浸泡在水中。廖顺子揪住红小娘的后领,将她拉出水缸,红小娘大口大口地喘息着空气,犹如一条濒临死亡的鲇鱼,她的脸上两个醒目的大字“荡妇”,字体黝黑而粗壮。几个婆子过来,为她换了一身新衣,红小娘顺从地任由婆子们摆布着四肢,换了衣服梳了头,然后为她灌了一碗“开坛十里香”的烈酒,滚热的烈酒随着她的血液传遍了她的全身,顿时变得异常兴奋。她沉沦在自己的世界中太久了,浓妆艳粉抹去了她太多的纯洁与和善,她学会了在阴谋与狠毒,她已经不再是勾栏院中,那个理想中柔软美丽的优伶,一碗烈酒,改变了她的性格,她忘记了人和兽的区别,犹如剥去袈裟的尼姑一样,没有尊严、没有羞耻。
小子们将红小娘架起来,关在马车上的一个木笼子里。然后走出廖园,走在上谷城的大街上,红小娘对着围观的百姓说:“我是一个荡妇,我不贞不洁,是我陷害廖家太太的,我死性不改,诬人清白。”大家哄笑着,追赶着马车,红小娘凄厉的叫声,传遍了上谷城的大街小巷。人们恍然明白,勾栏院的女人,就是不安分守己,嫁到廖园封了小娘,还要诬陷自己的婆婆,这种女人,即使下油锅也不为过。人生如戏演尽悲欢离合,世事无常,却演不出自己落寞情殇,很多的人活成了悲剧,但也有很多的人活成了故事。从清晨,红小娘一直喊到天黑,拉回廖园的时候,嗓子都哑了,我想理性之光从没有彻照过红小娘的心灵,她的精神是一片沙漠,寸草不生。祖母和宋九菱看着狼狈不堪的红小娘,从心底出了一口恶气,同时洞明人心不古,世态炎凉。
红小娘目光呆滞,嘴角出血,牙齿上沾满污垢。她祈求着廖顺子:“管家,我该做的都做了,把廖北生还给我,我现在只剩廖北生了。”廖顺子说:“你先歇着,我问问老太太和大娘子去。”悲可悲,笑可笑,卸去浓妆真面目,曲终人散台空空,只留一人品惆怅。宋九菱将红小娘的孩子递给红小娘,红小娘瞅着宋九菱说:“你的目的达到了,其实在廖园你最愚蠢,太太已经被我整得声名狼藉,是你帮她,但你的下场肯定比我惨,不信你等着,蛇的生存规则是口绽莲花,毒舌伤人,因为寿命太长,每脱一次皮就能够获得一次新生,为了能够坚守阵地死而后已。我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不信你等着,将军即使回来,太太终归是自己的母亲,那是血肉相连无法割断的,你我又算什么?你以为太太真的会把你的母亲接到廖园吗?那是她被我逼得无路可退了,你真不识相,早早晚晚,我们都是她案板上的一刀肉。”宋九菱连忙上去,解开木枷将红小娘放下车,红小娘推开宋九菱,抱着廖北生走进后院,此后,一直把自己关在后院。
宋九菱觉得红小娘彻底完了,原来以为猛如狼虎的人竟然这样不堪一击,这样多多少少让她找到了一丝快意。后院犹如被下了诅咒的坟场,异常凄凉,雕梁画柱蒙上了灰尘,失去了鲜艳的色泽,月季花冒芽了,楚楚可怜的新绿,看上去那么脆弱。与后院一墙相隔的中院,却异常热闹,祖母请来了上谷城的显贵家眷,成群结伙地聊天、嗑瓜子、看流云,然后到园子里看看刚刚融化的河流,吹吹初春的暖风。
大家偶然谈起红小娘,一阵哄笑,祖母那种开心,犹如回光返照,眉眼之间全是喜色。黑夜,暧昧散尽,笙歌已灭。宋九菱来到祖母的卧房,祖母冷漠地看着她说:“不在屋里带孩子,大晚上地跑东跑西的,廖园的交际应酬离不开我,你又登不上大雅,福成来信了,觉得‘年生’这个名字太土了,今年是虎年,改名‘廖虎生’,后院的那个东西怎么样了?还没死吗?”宋九菱回答:“回母亲的话,后院一直很平静,送饭的婆子们说红小娘饭量小了很多,专心抚养孩子。”
祖母冷笑一声说:“这对母子是我天生的冤孽,他们不死,早晚都是廖园的祸害,你就没有想想办法,让他们离开廖园吗?亏你还是大娘子,连这点手段都没有,空占了个虚名,你们对付金的时候,那可是毫不手软。”宋九菱惊愕地看着祖母,灯影下祖母的脸异常平和
宋九菱低着头说:“北生是廖家血脉,母亲要是折损红小娘,也是情理之中的,可北生无罪,同人不同命,他只是投到红小娘的肚子里,可怜的孩子。”
祖母一下愤怒了,一个嘴巴煽过去,打散了宋九菱的发髻,宋九菱抬头看着祖母捂着脸颊说:“母亲,为何要打我?我这几个月可是勤勤恳恳,任劳任怨的。”
祖母指着宋九菱的脸说:“我打你是因为你尊卑不分,反倒教训起我来了,我不明白廖北生是廖家血脉吗?福成为什么对后院的那个荡妇念念不忘?是因为有了廖北生,福成马上就要回来,他回来后第一眼想看到的人不是你我,而是廖北生,这样后院的那个荡妇再用点什么手段,三分可怜七分无辜,她立马就能翻盘,翻盘之后,廖园又一次会进入永无休止的争斗之中。”
宋九菱悲悲切切地说:“不,她的容貌尽毁,将军怎么会再喜欢他,男人都喜欢容貌美丽的女子,再说了,她和戏院的武生偷情,这个是男人无法容忍的。”
蚕红搀扶着祖母坐下,祖母仍旧怒气未减,她大声地训斥着宋九菱:“你简直愚不可及,谁看到她偷人了?到时候福成会怀疑我们联手栽赃,他会更加怜悯那个荡妇,我最了解自己的儿子,他能娶你是考虑到了利益仕途,后院的那个荡妇可是没有任何靠山就能收拢住福成的心,她对男人的勾魂那是从勾栏院中学来的,你在这个方面,永远不及她。万一我们母子反目,福成永远不回廖园,你就是个望门寡罢了,我也落个老无所依,今夜我打你,是为了你能在廖园风光无限地做你的大娘子,你的儿子做廖园的嫡长子,癞蛤蟆临死还要跳三跳,何况是勾栏院出来的荡妇,你给我滚出去,我在不想看到你那张死人脸。”
蚕红放下帐子,转身对宋九菱说:“大娘子出去吧,太太被你气得手脚冰凉,你身边的兰花也不劝劝你,活得像个人样有多好,何苦来着巴巴地过来自讨没趣。”
宋九菱很不识相地退出来,她看到香案上放着达官显贵的家眷们为祖母送来的甜瓜、牛油果、雪梨,心里的失落无法形容,同是廖园娶进来的大娘子,而自己每一天都充满辛酸。她没有回自己的房里,廖虎生有四个奶娘照顾着,回去也是个闲人,她下了台阶,穿过走廊,轻轻推开后院的大门。她看到红小娘的屋里亮着油灯,忽明忽暗。后院,鸦雀无声,如一座破旧的古庙,被人遗弃的一干二净。她推了一下红小娘的房门,门没有栓着,红小娘脸上遮着面纱,她缝缝补补地做着针线,廖北生熟睡在她身边。
本栏目主编:马枚素
作者简介:阿娜尔古丽,党员,维吾尔族,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协会会员,国际写家协会终身签约作家。出版长篇报告文学《踏着春天的脚步》;出版长篇小说:《红盖头》、《花轿》、《秋蝉的嫁衣》、《柳如是》、《压寨夫人》等。长篇报告文学《森林城市的崛起》由中国绿色时报连载。长篇小说《森林中的红盖头》由《生态文化》连载。《守林世家》由《生态文化》连载,已经出售影视版权。中篇小说:《糖水玛娜》被中央财经大学阅读课本录用。参与十余部影视剧。在国内期刊:《西部》、《飞天》、《地火》、《上海文学》、《天津文学》、《民族文学》、《青年文摘》、《生态文化》、《世界华人》、《华人》、《半月谈》、《塔里木》、《读者文摘》、《楼兰》、《人民日报》、《中国青年报》、《华北信息报》、《共富天地》、《河北教育》、《东莞文艺》、《中国绿色时报》、《新视野》、《南方周末》、《黎都文苑》发表小散文四百多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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