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朋友圈 | 给驸马写序，先看人品

五〇五

杨亿是性情中人，爱憎分明。他喜欢李商隐，不喜欢杜甫，杜甫的诗微言大义直击人心，却没有温度，给人的印象总是一副悲天悯人忧心忡忡的模样，不好亲近。杨亿说他是村夫子。有好事者请教杨亿“江汉思归客”怎么对？杨亿给出了答案，好事者说答案不标准。正确答案是：乾坤一腐儒。这是杜甫的《江汉》开头两句，后面还有“古来存老马，不必取长途”，你造吗？人家是有生来忧患意识的国民诗人，哪里村了？正在与自己的精神世界和师祖李商隐对话的杨亿不争不辩不屑一顾。

除了李商隐，他还喜欢罗虬，罗虬是晚唐诗人，尽得风流。他在陕西富县遇到一位官妓名字叫杜红儿，美丽妖娆不可方物。罗虬对她一见倾心，再见丢魂，他搜肠刮肚把历史上著名的女子全都拎出来和杜红儿放在一起，比美丽比才华，没有一个比过红儿，他以此为题写了一百首《比红儿》的七绝诗，这些诗因为香艳广为流传。

唐朝尤其是晚唐国民收入和生活水平真心不错，很多人比如罗虬吃饱了撑的写诗，其实作家们都知道。写作的目的不是文以载道青史留名，而是因为无聊。罗虬从从女神杜红儿身上找到话题，聊以打发无聊的生活。“神仙得似红儿貌，应免刘郎亿世间”、“阿娇得似红儿貌，不费长门买赋金”。话说情人眼里出西施，但是不至于这样类比，可是不幸我在生活中真的碰到有这样的人，他看别人都是粪土，唯独自己的心上人是不食人间烟火，也不造粪的仙女。

比红儿的诗艺术造诣也就一般般，可是查资料的杨亿偶然看到其中几首，竟然隔着几百年的时空找到了知己，他为罗虬的文笔倾倒，为罗虬笔下的女神杜红儿神魂颠倒，利用他在国家图书馆工作之便，翻箱倒柜想要寻找一本完整的《比红儿》诗集，却始终没能如愿，偶然如厕，他从地板上捡起一册毛边书，掀开一看，杨亿大吃一惊，甚至忘了来厕所的使命。竟然是一本《比红儿》诗集，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墨菲定律不知道是不是根据杨亿的亲身经历发明的。

杨亿不屑于拉帮结伙，他是个有思想很上进的好青年，具有独立于皇权至上的人格意识。领导冒号加上少年成名，官场上一些新贵试着拉拢他，悄悄给他递小纸条：君子知微知章，知柔知刚。亿正色厉声答曰：小人不耻不仁，不畏不义。翻译成现代汉语：跟我走吧，我是当今流量明星，我们同欢乐，我们共命运。杨亿的回答是一个典故：话说某人到市集上买菜，有一家卤肉骨酥肉烂先尝后买，某人尝了又尝欲罢不能，老板走上前悄悄对他说：客官，猪蹄猪尾剩下的都不多了，唯有这猪头还有很多，你要脸吗？给杨亿递小纸条的人看了杨亿回复，脸瞬间成了猪肝色。

李公武是献穆公主的驸马，业余时间写诗，上班时间给公主提供诸如俯首帖耳牵马坠蹬的服务。虽然是业余诗人，但李公武自强不息笔耕不辍，写的诗成了集子，来信希望当红大才子杨亿能给即将面世的诗集写个序。杨亿很喜欢李驸马，虽然是真正的大宋贵婿，却低调奢华有内涵，欣然命笔为他的诗写了言辞恳切的序言，传为文坛一段佳话，热度居高不下。

另一个驸马柴宗庆眼红心热，同样是驸马同样是大宋贵婿，就你丫能写，看我的。柴宗庆找来枪手，用两个月时间凑齐一本诗集，让杨亿作序。杨亿很鄙视柴宗庆仗势欺人粗鄙贪婪的嘴脸，现在又东施效颦冒充斯文，可是人家是天子娇客，前边又有李驸马作序的例子。不得已他给柴宗庆胡编生造的集子写序，大意是你不配做驸马，应该去做皇帝。

五〇六

同样是小人，丁谓在对待大才子杨亿的态度上就比王钦若像个人。杨亿也不喜欢丁谓，有一天上班，杨亿给宋真宗行礼，一把丝滑柔顺的胡子在他低头的瞬间，垂到地上，又美又飒。丁谓见了来了灵感：内翰拜时须扫地。杨亿秒回：相公坐处幕漫天，讽刺丁谓网罗天下，打击贤良。

原本想着杨亿这下子把丁谓得罪苦了。没想到丁谓在帖子下又是点赞评论送花送礼物，那叫一个殷勤。丁谓封相，别人唱赞歌发红包迎来送往拉关系，唯有杨亿众人皆醉我独醒，发帖说丁谓不过是踩了狗屎运的投机分子。丁谓无限宽容地置之一笑，就连杨亿犯了一个路线性错误，手段老辣的丁谓都能对他高抬贵手网开一面。

宋真宗执意要立出身微贱的川妹子刘娥当皇后，授意丁谓让杨亿写立后诏书，杨亿说：写不出来。丁谓说写吧，用你的生花妙笔，开一个锦绣前程。杨亿说这样的锦绣前程，不如不要。

这还不说，他还参与到周怀政忤逆的政治事件，事情败露之后，丁谓雷厉风行处置了周怀政，发配了寇准，唯独放过了杨亿，理由是他身体不好，不适合长途旅行。

杨亿的身体是真心不好，经历这样一场变故之后开始卧病在床，他自知大限将近，对家人说人终有一死，或轻如鸿毛，或重于泰山。我既不是鸿毛，也不是泰山，我是你们亲人，这世界我来过，是为了和你们相逢。现在我要走了，我将坐着离开你们，坐看云起，坐看云灭，希望你们不要伤心。不几日，杨亿果然坐着离世，终年47岁。

参考资料：《宋人轶事汇编》丁传靖 中华书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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