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的牢骚话（八）

                 学生“跳楼”以后

                      江雁

一个星期前，我们学校的一个学生，因为班主任对他有损尊严有损人格的处罚，骑在五楼教室的窗台上，扬言要跳楼自杀。并且让他的同学们喊班主任过来，看着他跳楼。

这样的场面，肯定是谁也不愿意看见的，而且也确实令人触目惊心。然而那个孩子的用意，显然不在跳楼上，他无非是想借此发泄一下内心的怨气，吓唬一下班主任老师。

这个孩子我没有教过。只是经常在办公室里面听到他的课任老师，或者是前任班主任谈起他，所言之事，无非他逃学上网、打架斗殴、结伙偷盗。大家提起他来，几乎都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这个孩子所在的班级是重点班，他的现任班主任张老师，是一位教学经验丰富，教学成果突出的优秀教师。但是因为发生了这件事，张老师已然是臭名远扬，不可逆转了。就在昨天晚上，我们学校的领导在全体教职工大会上宣读了对他的处罚决定，为建校史上最严厉的一次。

我这么陈述事实，丝毫没有想替张老师开脱的意思。不管这个孩子此前犯了多少过错，但能被处理到要以跳楼来威胁你，已经证明你的处理方式肯定有欠妥之处，责任不容忽视。问题是那份处理决定涉及到了另外一位老师，且波及的方式，至少在我看来是很有些滑稽可笑的。请允许我转述一下：

“……张××老师狠狠地对该生下肢踹了两脚，并且套用冯××老师曾经骂过他的话——狗改不了吃屎来侮辱他，对该生造成了精神上的严重伤害……”

再请容我交代一下：冯老师是这个孩子的语文老师，年轻，富有活力。虽然平常她对这位学生也颇有微词，但给我整体的感觉倒是欣赏居多，因为她不止一次把这孩子的作文读给我们听，感慨他的文采斐然。

但这些领导们显然是看不到的，所以才能有这样的一份处理决定。而这个决定，让台下一片哗然的同时，更让当事人冯老师有了“人在会场坐，祸从天上来”的委屈与愤怒。

冯老师认为，学校并未向她本人展开调查核实，就下此论断，这是对她的不尊重。而且她自小至大，尚未学会如何骂人，何曾说过“狗改不了吃屎”这样肮脏的语言？

我们其他人则认为：即便冯老师有如此不得体的言语，但桥归桥，路归路，就事论事地处理张老师也就罢了，实在不应该用这样的方式把火烧到冯老师身上。或者就算领导们想杀两只“鸡”来骇我们这群“猴”，那也大可以另案处理，用证据和事实说话嘛！

我们犹自愤愤不平时，冯老师已然不能忍受，直接冲向了主席台侧，和宣读决定并走下台去的周领导撞了个正着。

冯老师和周领导之间是如何争辩的，我们不得而知，只知道不久之后周领导又回到台上欲做解释，却被校长一脸不悦地制止了。冯老师眼见没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在后台显然也是按捺不住，吵嚷起来。但见大小领导鱼贯而行步向后台，大约都是充当说客去了。

很不幸，作为初中部硕果仅存的女干部，我也被领导们委以重任，让我去劝说冯老师以大局为重。但我知道这个事儿倘若发生在我自己身上，只怕是后果更加严重——就算不把会场闹翻天，也一定会追着相关领导给我一个明确合理的解释。结果是，劝说没做到，我却在冯老师面前把涉事领导们骂了个狗血喷头，彻底逗乐了冯老师。

这事发生过后，我们本以为领导们一定会明察秋毫，还冯老师一个清白。然而事隔好几天，他们始终三缄其口，仿佛此事从未发生过。倒是冯老师自己越想越气不过，跑到校长办公室要说法。但据说，我们的校长只是给了她三条忠告：

一，人与人并不都是平等的；

二，冯老师作为一个普通的教师，没有资格去找他这个校长；

三，他手中掌握关于冯老师辱骂学生的材料，远不止处理决定当中所提到的那一次。

校长大人的此番言论，让我们大大长了见识。关于第一点，我们并非不知道，中国自古以来一直就是有尊卑贵贱之分的。只是在而今一个提倡民主的社会里，从一位搞教育的一校之长口中说出来，多少还是让我们大吃一惊。

而校长大人所说的第二点，使我们深深意识到，我们关于尊卑贵贱之理解，实在是太过肤浅。我们与校长之间的距离何其远也？区区一介草民，还妄想着和校长面对面对话？做梦去吧。

至于第三点，冯老师要求尊贵的校长大人拿出证据来，若果真事实清楚，要杀要剐，她甘愿受罚。但校长大人可能是心怀仁慈，不忍罚她，终究未将证据拿出来示众。

到目前为止，这件事依旧没有任何结果，倒是冯老师自己，已经累觉疲惫，不想再追究了。我想，这应该正是领导们想要的结果吧！

我不免心有戚戚焉。悲哉，我的同仁们！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想要不跪着教书，该是何等艰难？

                  2009年3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