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俊朝 | 故乡的茶馆
故乡的茶馆
文|魏俊朝
辗转流徙在异乡,始终记挂着百里之外的故乡。故乡的风物如黑白片时隐时现在我记忆的田埂上。我尤其怀念的是故乡的茶馆。它像是五彩的画笔,描摹出故乡的万种风情。又像是滴滴润滑剂,使乡村生活变得润泽,和谐与温馨。
茶馆多在村头,车喧人煕的交通要道。粉墙黛瓦的房屋。屋顶上草木芊绵,苔痕斑驳。屋内,三间通,椽檩纵横交错。砖面地上搁几十把竹椅,十几张半旧的木桌。灶炉里火烧的红彤彤的。铜壶里,水正沸,发出“噗噗”的声音。门外,常常是几棵葱茏如盖,翠叶深稠的大树。远处,阡陌纵横。近处,果蔬其叶榛榛,果实累累。仅此而已。
斜风细雨的午后。乡亲们吃饱喝足。吆三喝四,吧嗒吧嗒地吸着烟,唧唧溜溜地拍着瞎话儿,说着笑着,步履放达地走进茶馆。聪慧绝伦的伙计见了来客,脸上堆满了笑意,宛若深秋怒放的菊花。他热情似火地迎上前来,寒暄,让座。然后,虾米似的微微躬身一笑,说:您稍等。摆上仿青花的粗瓷茶碗,捏一小撮儿茶叶,毛尖或是普洱,丟入碗中。“咝咝”地倒上滚沸的开水。茶叶在碗里扭动着身躯,水在杯中泛着鱼鳞似的波纹,宛若跌宕的人生。几个人围桌而坐。或是张家长,李家短的唠着闲嗑儿,或是兴致勃勃地讲着稗官野史,什么环肥燕瘦了,寇准背靴了,杜十娘怒沉百宝箱了,吴三桂冲冠一怒为红颜了。声音通透清亮,从窗户的罅隙折身出去,顺着裂纹纵横的树身往上去,爬上了柳稍头。或是搓麻,打扑克牌。几圈下来,输了钱的,面色温怒。赢了钱的,眉飞色舞。时间就在抿茶间如落叶般悠悠打着旋儿,冉冉飘了去。暮色四合,微风谡谡的薄暮时分,几人相约去了隔壁的农家菜馆,喝得烂醉如泥,风吹芦花般咧咧趄趄地回家去。
每到夜幕降临,寒蛩唧唧的晚上。茶馆里偶尔也会来一两个说书的。往往是天擦黑儿,就先去村里走一遭儿。边走边扯着铜铃似的嗓音吆喝:各位乡亲,老少爷们儿,您听清楚了,今晚在村头的李家茶馆,我与您相约书会,咱不见不散。孩子们听了,雀儿似地奔走相告,这消息如一瓶墨水打翻在纸上,迅速地洇散开了。吃过晚饭,人们如涨潮的钱塘江水涌向茶馆。台下窗外,乌压压地堆满了人,乡亲们一边品茶,一边磕着瓜子,或说着闲话等着。台上,说书的先生化淡妆,一袭青衣,躬身鹤形,瘦得如一缕诗魂。他“千呼万唤始出来”,咳咳地清清嗓子,舌灿莲花地开讲了。讲的是张生与崔莺莺的爱情故事。先生讲得抑扬顿挫,栩栩如生。声高时,如一根钢丝被抛入天际。声低时,似微雨落地似有若无。讲到一个明月高悬,惠风和畅的夜里,被撩得春心荡漾的莺莺光着脚翻过院墙,奔向丰神俊朗的张生……正在精彩处。突然,先生嘎然而止。恰似一块绸缎被猛然撕裂。然后便是那句: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台下不禁响起雷鸣般的掌声与悠长的嗟叹声。
茶馆里鱼龙混杂,泥沙俱下,啥人都有。李生爱吹牛,一见里面人多,就打开话匣子,吹开了。说什么新野有座塔,离天只有一丈八。社旗有座春秋楼,半截还在天里头。还说某人很有能耐,曾经给苍蝇做过口罩,给太平洋做过围栏……喝茶的乡亲笑得前俯后仰。还有魏叔,已经年逾古稀,却鹤发童颜。肚子里装满了故事。只要有小不点儿在。他就不停地给他家们讲。小兵张嘎,武松打虎,孙悟空三打白骨精……老宋头的儿子脑子差根弦,脸皮怪光,腹内一包糠。三十多了,还是庙前的旗杆——光棍一根。乡亲们都爱捣戏他。有人说,小宋,又到年底了,今年你的婚事有点儿吗?小宋,眯着眼睛,想了想,结巴着说,我妈说了,好饭不……不……怕晚。乡亲们异口同声地说,好饭不……不………怕晚。接着,便是一阵哄堂大笑。
茶馆是乡村的一袭淡妆,它更像是一首妙绪纷披的诗,一幅清雅高远的油彩画,一封寄向远方游子的家书……朋友,倘若您正走在人生的雨巷,不妨到我家乡郭营来,泡一泡茶馆。您一定能猎取“身在名利中行走身,心在荒村中听雨”的闲趣。
(图片来自网络)
作者简介:魏俊朝,网名布衣之恋,70后,在光明日报,人民公安报,法制日报,南阳日报,南阳晚报等发表散文(诗)200余篇。散文(怀念老家)获“南水北调精神与文化全国征文二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