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坊 | 刘文俊: 家事亲情(4——6)(中篇连载)
花洲文学
家 事 亲 情(4——6)
文|刘文俊
04
地里的芝麻开花了,一节节地往上攀,芝麻花越往上慢慢地就小了,拽下一朵芝麻花,把花的根部放在嘴吸吮一下,甜甜的,香香的。不经意中花落了,叶子也落了少半,芝麻不知何时竟然要成熟了,有少数已经熟了。青油油的芝麻杆,在不知不觉中开始枯黄了。棉花开花结蕾,长成棉桃,青青的棉桃如五月的桃子一样压得棉枝弯腰,低低地下垂,仿佛不胜重力。慢慢地棉桃黄了枯了,开口笑了。棉桃干枯萎缩,咧开了大嘴,吐出白花花的棉花来。玉米的缨子也变成干黄了,玉米杆顶部的花须已经枯黄了,大大的玉米棒子在秸杆半腰中斜生着,如一个孕妇挺着肚子显示着自己的功劳。
丰收在望,中秋节也快到了。
吃过晚饭后,小轩和小惠竟然没有出去玩,坐在桌子边上不吭声。李秀丽觉得他们有事要讲。
“妈,八月十五快到了,小惠想回娘家去看看。”小轩仿佛理不直气不壮地小声说。
“哦,你不说,我都忘了,快八月十五了,得去看看,得回去看看。过节了,咱不能缺这个礼。”李秀丽一连声地答应。
小惠看着婆婆这样爽快的答应,脸上露出笑脸。李秀丽平时大家都说他厉害,原来还是懂礼的。
李秀丽从腰里掏出个手绢来,一层层地打开,最后拿出一沓钱来,右手的食指在嘴唇上沾了点口水。从一沓钱中抽出二张递给小轩。“给。这是四十元钱,明儿买盒月饼,给小惠的妈送去吧。”
“四十?”小惠一听婆婆说中秋节回娘家只花四十元钱,眉头立马皱了起来。“人家中秋节,走亲戚,一盒月饼几十元,还配一箱苹果,没有六七十元拿不出门吧。”小惠没等小轩说话,就接过话茬来。
“小轩,今年咱家里花钱多,你是知道,为了办你们的婚事,家里的钱花光了不说,还借了一屁股账,这个你们也是知道的。有头发谁也不想装秃子。薄礼长行,以后等咱有钱了,咱加倍地补中不中?”李秀丽感觉到了小惠的不满,可还是这样解释着,但是直接对着儿子小轩说话。
“可是,可是……这是小惠过门后,第一个中秋节呀。总得让我拿得出手吧。妈。”小轩怕他妈妈,可还是硬着头皮说。确实四十元只能买散装的月饼,用黄纸包着,没有用彩盒装着的好看。年青人爱面子。
“再添点吧,是少些。”会聚听到这里,也帮着儿子说话。
“少些,少些,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吃喝花销,人情世故,啥不要钱。还有你,一天一盒烟。显少些?显少你以后不要吸烟了。恁些账,这以后咋还。”李秀丽把手绢往桌子上一拍。“给,全部家当都在这儿,谁想当家谁当家。”李秀丽收拾桌子上的碗筷,把碗往一起摞的时候,弄得光光当当地响。
小惠坐在哪儿,看到婆子生气了,心里也在生气。她想,我这才过门几个月时间,八月十五中秋节,人家走亲戚,摩托车后衣架上一箱苹果,一盒月饼,有的还有一箱白酒,走得威风八面。我这来到你们刘家才几天功夫,就不把我当回事了。拿我不当回事,就是把我娘家不当回事,这分明是看不起我和娘家人嘛。现在说起没钱走亲戚,以后还不知道会咋对我和我的娘家人呢,没钱了,不怨自己,还怨我了。想到这儿。小惠忽地站起来说:“说过来说过去,家里没钱怨我了。有钱你们娶媳妇,没钱你们就不要娶。这些话我不好听。啥中秋节不中秋节,我不拿礼物,我妈也不会把我推出来。只是人家笑话我嫁了个穷光蛋,让人家笑我有眼无珠,有猪头塞不进庙门了。四十元钱不要了。”
小惠说完,匆匆向外面走去。
“小惠,小惠……”小轩听见父亲给他小声嘀咕了一句啥,但也没听清,他嘴里喊着,站起来去追小惠。
“别搭理我,我是你们家的丧门星,是我把你们家弄穷了。你们找个有钱的家儿去吧,能给你们家带一疙瘩钱。”小惠大声说。
“你看看……你看看,就为这三二十元钱,弄哩是个啥,这算个啥。”会聚一看这形势,不好收兜,摊着双手,嘴里自言自语道。
小轩追小惠去了。李秀丽一看这阵势,碗筷往桌子上堆,坐在椅子上,双手捂着眼,坐在哪儿哭去了。“娶了媳妇忘了娘,真没有错说呀。这他妈的个……一看媳妇恼了,不吭气就去撵媳妇去了,要这娃儿干啥呀,不沾了分开过吧。这日子难过。”李秀丽哭着说着。鼻涕流到嘴边上,用手抓一把甩出去啪地一声响,再顺手在椅子腿上抹一下……。
会聚坐在哪儿听着秀丽哭,不时用手抓抓短短的头发。只有吸烟似乎才是唯一可以干的事。过了七月节,夜寒白天热。在这中秋前的夜晚,颇有些凉意,但会聚的脑门子,还是沁出细细密密地汗珠子,在夜色中发亮。
05
中秋节前两天,刘会聚拿出一百元钱给小轩:“你妈也是为了咱们以后着想,今年咱们都将就一下,以后日子好了,你妈也不会太小气。”
小轩接过父亲递过来的钱,低着头没有吭声。八月十四上午,小轩骑着摩托车,在镇上买了一箱苹果和一盒月饼。把苹果箱子放在后面的货架上,月饼放在苹果箱子上面,然后用绳子绑结实了,小惠坐在摩托车后面,双手抱着小轩的腰,小俩口儿亲亲热热,一溜烟地来到小惠的娘家。
吃过午饭,在丈人家睡了一觉。醒来时,看到小惠正在和她的妈妈说话。母女有说有笑,小轩也陪着笑脸凑过去。“妈,你们在说啥呀,这么高兴。”
“呵……。俺们正在说小惠小时候的事。就这一个闺女,还是最小的,几个哥们都让着她,娇生惯养的,从小就稀罕吃我做的饭,走亲戚回来,说人家的饭都不好吃,吃不饱,还得我给她做小灶,从小惯的不象样儿。”丈母娘用脚蹬过来一个小板凳。“给,坐这吧。我这闺女好吃嘴,这几个月也没把她饿瘦了……”
正说着呢,小惠的哥哥从地里回来,老远就叫:“小轩来了。”
小惠哥坐好后,拿着草帽当扇子,使劲的扇着“小轩,你可要好好待我这小妹子,从小到大,俺们就没人敢碰他一手指头啊。如果你敢欺负小惠,俺们可是不饶你。”小惠哥哥笑着说。眼睛看着小轩。
小轩低着头,只是一个劲地笑,不说话。
还是小惠接过话来。“他呀,借他个胆子,他也不敢欺负我。只是他妈做的饭不好吃。我想在家里多住些日子,我想一天三顿吃米饭。”
“中,中……住吧,这本来就是你的家嘛。”母亲和哥异口同声地回答。小惠哥随后又转过头去问小轩“小轩,你说中不中?”。
“咋不中,我不当她的家。”小轩笑着回答。
下午小轩独自一人骑着摩托回家。一进门,李秀丽就问:“咋?小惠呢?”
“她在娘家住几天再回来。”小轩一边支摩托车,一边回答母亲。
“又是住几天,要摘花哩,又住几天,得住几天呀?咋一忙她就住娘家了。咱家里的事,她咋一点也不在心呢。”李秀丽没好气的发着牢骚。一边收拾着刚摘回来的棉花。他家喂的小花狗跑过来,在李秀丽腿边上擦擦头,李秀丽一脚踢过去。“滚一边去。”那狗汪地一声跑一边去了。
小惠在娘家一住就是一个多月。小轩去接过几次也没有接回来,原来小惠怀孕了害口,吃不进去东西,一见油腻东西就呕吐,小惠妈就留她住下,好好侍候女儿。其间,小惠回来了一次,李秀丽听说小惠怀孕了,也慌得做这做那,都不对小惠的胃口。小惠还是一定要回娘家住。说她妈妈做的饭好吃,对婴儿有利。李秀丽也不好说啥。
小惠住在娘家,小轩就魂不守舍了,整天在家里蔫蔫地,干啥事也提不起精神。地里事少一点,就骑着摩托车去小惠家,有时一住就是几天。小惠娘家有房子,现在人们的观念也改变了许多,小惠家专门给她留有一间房,小夫妻有地方吃有地方住。小轩在小惠娘家帮着种种地,闲了和那里的人们打打牌,也乐在其中。
晚上,秀丽和会聚睡在床上,会聚吸着烟,秀丽大眼睁着。
“聚呀,看看小惠一住娘家就是几个月,小轩也跟着跑过去。在那边比在家时间还长。唉,咱是不是养个狼娃儿。”李秀丽看着儿子不在眼前,情绪很复杂。
会聚不吭声。
“要不,咱跟小轩分开过吧,分开了,咱就不操恁些心了。他们有本事就吃好的,没本事吃害点,也不用埋怨咱这不是那不是了。我也不用一提起做饭就提心吊胆的,怕咸了怕淡了。做了几十年饭,落个不会做饭,也不知咋把小轩们养大哩。”
“尽说些没使处的话。”会聚软软地应了一句。
“啥叫没使处话。我做饭不是也把你们爷们都吃得精精神神的。这个小轩也是叫咱们惯成这样,弄成个怕老婆,成个老婆迷了。”
“你也不是善茬,也别光怨人家。”儿子不在跟前,媳妇长住娘家,让这男人也有些火气。
“咋,都是我不是了。为这个家,没明没夜地干,不都是为了他吗?明儿,妮一出门,这家里全部家当不都是他们的吗?你说,我舍不得吃舍不得喝的为了啥,是为了啥?”李秀丽来火了,唾沫星子喷出老远,黝黑的脸上颜色更重了些。“好了,好了,想分就分吧。明儿去跟他舅们商量一下吧。”会聚,把烟头在床腿上捺灭。“睡吧。明儿还得上地呢。”长期来养成的习惯,李秀丽一发火。最后是会聚让步。会聚面朝上睡着。李秀丽把身子往下一滑,然后翻个身,给会聚一个后脊梁。
06
麦苗已经突破黄土的襁褓,尖尖的叶子显现出坚强和无与伦比的力量,不怕严寒,不惧风霜地、勇敢地在遍地裸露黄的原色时,在无边的田野里,在凉风中,站起来了。有了麦苗,大地就有了生机,大地也就成了多彩的世界,人走在田野里,也少了些荒凉和寒冷。
李胜利家门前的柳树叶子快落完了,剩下的,也是黄黄的无精打采地地挂在树枝上,夏天里密密的叶子把树枝也装点的稠密,而现在叶落了,树枝也就稀疏地垂着,可以从枝缝里看到对面的天空,可以清楚的看见麻雀在树枝上蹦跳,树下是一层薄薄的落叶,静静地躺在地上,这是头天晚上的落叶,李胜利还没有来得及打扫呢。
天冷了,来这里聊天的人也少了许多,外面不适应站得太久。平时显得空旷的院子里放满了从地里拔回来的棉花杆、玉米杆、芝麻杆。李胜利坐在棉花杆前面,乘没人来买东西时,顺手把残留在棉杆的棉花摘下来。虽是等外的棉花,但还是能换些钱。
“哟,胜利在摘花呀。”李胜利抬头一看,是李秀丽来了。忙笑着说“这会儿没人,闲着也是闲着,就手摘几瓣。要不,一场雪下来,这就糟蹋了。”
“是哩,我的也扔在哪儿,也得快点摘下来,能卖一个钱是一个钱呀。”李秀丽响应着李胜利。
“是想要点啥,还是……?”李胜利问。
“没事,在家里憋屈地慌,来找你说会儿话,走的时候,再称半斤白糖回去,妮儿上火了牙疼。想给他们冲几碗鸡蛋茶。”李秀丽说着,也搬个椅子坐在李胜利的身边,帮他摘棉花。
“可中。天凉了,天干,人们容易上火,消消火,省的感冒了费钱费事。”李胜利附合着说。
“唉!还是你们会事呀,把儿女们一个个调教的懂事,哪象我现在这样子。”李秀丽叹口气说。“受苦受累多半辈子,好不容易把娃拉扯大了,娶个媳妇吧,都说是好事。可是,看我家这样,媳妇住娘家不回来。儿子跟着媳妇跑。差不多成个倒插门女婿了。”
“呵……这个你放心吧,儿子跑到哪儿也是你的儿。你怕个啥呀。按你这样说,我那娃儿,还不敢让他上大学了,跑到远二三千去了,不是更指望不着吗?”李胜利打趣道。但心里却在想,这李秀丽是有事来找我的,不然不会大冷天里专门跑来帮我摘花。
“小惠也不好侍候。我今儿,就是想跟你商量个事。我在这里也没有人好商量,一直把你当娘家人了。”李秀丽低着头很真诚地说。
“有啥事恁慎重?”李胜利疑惑地问。
“我想和小轩们分开过。省得说饭咸了茶淡了,今天稀了明天稠了,也叫他们知道啥叫过日子。你说中不中?”李秀丽说明了来意。
“这可中,树大分杈,娃儿大分家,很正常的事,他们也不是三岁小娃儿了,会自己过日子了。你跟我聚哥结婚时,还没有她们现在大吧,不也过得红红火火,楼上楼下的。”李胜利夸奖着李秀丽的日子过得红火。
“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一大半了。还有个事,得你帮帮我。”李秀丽抬起头看着李胜利。“有个事你一定得帮我,找别的人我也不放心。”
“说吧。只要帮得上,还有啥说哩。”李胜利表态。
“你看,我这也劳累半辈子,你哥看着看着胳膊腿也老想出毛病,妮儿还没出门,以后花钱的时候多着呢。还欠着他舅们四五千元钱。我想让小轩们吃点苦,权当帮我了。反正就这一个娃儿一个妮儿……现在挣钱可是真难呀。过去的钱盖房接媳妇花没有了。房子俺们活着就住,死了都是小轩他们的。可是,妮也大了,以后花钱门路多。我得留个后路。”
“留后路,留啥后路?”李胜利不解地问。
“我是想把这账都分给小轩。让他还账。”李秀丽看着李胜利。
“都分给小轩?这样怕不合适吧。”李胜利这才明白李秀丽兜恁大一个圈子是为了这个,便说。“他们依不依呀?”
“我也是怕不合适,所以找你帮忙。他们也不知道我欠多少账,都借了谁的钱?”李秀丽回答。
“哦。”李胜利等着下文。
“我想等他舅来分家时,就说,为了他结婚借了他俩舅五千块,这是真借了。另外再说借你五千。他舅的账让他们还,你只帮我顶着空账。要不然地里望天收,种下了不知道能收多少,这账可是够还了。”说完,李秀丽看着李胜利。“这忙你得帮,除了你,别的人也帮不上,我也不放心。”
“你是叫我说瞎话呀。这可不中,以后叫娃儿们知道了,叫我咋见他们,不是一辈子都得叫人家说我这叔当的不地道。”李胜利停下手中的活,连连摆手,嘴里连连说:“不中,不中……”
“有啥不中。不就是一句话嘛,他们也不会问你。问了,你也只管说,'咋,你们不信,不信问你妈去。’你含糊地说说就中了,不会有事,有我呀。这忙不帮不沾呀。你得帮你哥嫂子。钱难挣屎难吃。”李秀丽看来是深思熟虑过的,把李胜利的退路都想好了。
这女人想得恁周全。本来没有我啥事的,现在一搅和,不知以后会出个啥事。一个庄上住着,低头不见抬头见,不见老的见小的,不帮吧,李秀丽不愿意,帮吧,以后要是穿帮了,小轩们也会说我帮助他妈骗他们,最后人家母子还是母子,最后是我落一身不是。李胜利又一想,其实李秀丽想的也不算太错。劳累半生了,为自己妮儿想想,为老夫妻想想,为以后的生活想想,也不算咋错了。想想有多少父母为儿女辛苦一辈子,到老了,有小病小灾的儿女们争着不拿钱看病,让小病拖成大病,大病拖死。死了,没气了,不会吃东西了,再看哪个闺女哭的声大,那个儿子买的鞭炮长……
“嫂子,那可说好了,你们得弄严实一些,不要让我在娃们面前不好看。他们问我,我不会承认的,要不,让你娃儿记恨我一辈子。我能含糊过去就含糊过去了。”李胜利这样回答李秀丽。
“中啊,不叫你作难,放心好了。只要你不真找我要账就中了。”李秀丽定下来后,站起身来,说:“那你给我拿半斤白糖,得回去了。明天叫他舅们过来分家。”
目送着李秀丽远去,李胜利突然觉得冷,浑身打了个冷颤,天要变了。一阵风来,把干枯的棉花叶子吹得呼呼啦啦地响。
(未完待续)
图|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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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刘文俊,笔名(网名)居仁堂主。男,一九五六年生人。汉族,大专文化,中共党员,资深文学爱好者。湖北荆州、河南南阳、广东珠海几乎各占人生的三分之一。多年来在《躬耕》《散文选刊》《小小说大世界》《辽河》《佛山文艺》《华西都市报》《作家天地》《南阳日报》《南都晨报》《南阳晚报》《茂名日报》《茂名晚报》《快乐老人报》等报刊杂志发表散文、小说、诗歌、随笔等二百余篇首。南阳网络作家协会副主席,宛风文学社社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