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张新宽
过年
文/张新宽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年年过年年年难,年年难过年年过。
在这里,我就说说那时候的过年吧:
腊月二十三,是民间祭灶的日子。家家户户都要烙饦饦馍,说是要让灶王爷带上“上天言好事”。然后开始“扫舍”,准备迎接新年的到来。
过了腊月二十三,就该准备年货了。流曲镇是“四八会”,也就是逢每个月的四或八的日子,人们都会从四面八方汇集到这里,开始采购自己所需要的物品。腊月二十四和腊月二十八,这里是一年最热闹的时间,人挤人是一大景观。过年所需的东西一般都是在这里采购,什么红白萝卜、白菜、葱、蒜苗等。农村人买肉一般很少在集市上买,因为村上总会有几户人家的猪,是算计着要养到过年杀掉来吃的,所以,街坊四邻们也都早早打听好预定了去,你家三斤,我家五斤,先将猪肉拿了回去过年吃,等到来年麦子下来后,主家就会拿着账本挨家挨户地收麦子。猪头猪血猪下水,一般都是主家留着,当年杀猪的主家,这个年便过得很酣畅淋漓了。
对于我们小伙伴来说,最关心杀猪的场面。一大早在主家门前的土堆上支起好大一口锅,锅里面加满水,旁边放一个杀猪的桌子,再搭一个一人多高可以把猪挂起来的架子,下面挖一个坑,以便开膛破肚的时候污水不到处流。那个年节也没什么娱乐节目,人们也都闲着没事做,男人们聚过来,能帮忙的帮忙,不能帮忙的看热闹。全村的孩子们都兴奋地手舞足蹈,在场子上胡乱跑,像过年似的。
猪被牵出来,似乎就知道了自己的命运,便拼命挣扎,嗷嗷直叫,叫得呼天抢地,这种叫声让围观的人群更加的兴奋起来。几个膀大腰圆的男人一阵手忙脚乱把猪按倒在支好的台子上,屠夫手疾眼快,一刀直刺猪脖子,早有主人拿了盆子接在地上,屠夫会按住猪头,让猪血准确地流进盆子里。有时候碰到新手,刀子下去却扎不准,猪挣扎半天,这惨叫不已的场面,女人们看着忍不住地转过了头。那时候我们还小,只知道看热闹,并不知道什么情呀感呀的,直到有一次同学家在过年前杀猪,我们前去看热闹,发现同学躲在墙角不断地哭泣,我们就去安慰他,这才知道他是因为陪伴了他大半年的猪被杀而伤感落泪。
等到猪彻底不动弹了,几个人便将猪提起来丢进烧好开水的大锅里,屠夫和几个帮忙的人,以最快速度在开水中把猪翻几翻,迅速撸去身上的毛。一会儿功夫,黑猪变身出来,浑身煞白。出了锅,两只后脚一边一个钩子,头朝下挂在架子上。这时候我们小伙伴就会聚拢过来,急等着屠夫开膛破肚。因为屠夫会把猪的膀胱割下来吹成一个硕大的皮球,用绳子把口扎紧,我们便可以满村追着抢着踢球了。要是哪家孩子经常流口水(农村人称流涎水),常常索要猪尾巴,说是吃了猪尾巴就不流口水了,可是我注意到吃了猪尾巴的孩子流口水的病还是没有治好。
父亲时常也会留神哪家在杀猪,然后买上二三斤肉,到了大年三十再把肉放在锅里煮上几个小时,每当煮大肉时,我们姐妹便会围在锅灶旁闻着浓浓的肉香而垂涎三尺,大肉只有等到年上来了客人才能吃,我们一般是没有指望的。然而让我们姐弟心动的却是那啃骨头。肉煮熟后,母亲便把我们姐弟叫到面前,给我们每人分上一块粘着肉的骨头,上面撒上点盐,我们便依偎在房门口津津有味地啃起来。
按照习俗,在大年初一是不能干活的,不挑水,不扫地,不炒菜。于是到了年跟前,母亲便忙着为大年初一包饺子、做菜做饭,之后母亲便将院子里里外外打扫的干干净净。一家人用热水洗个脸,洗个脚,就算是干干净净迎新年了。除夕之夜,我们便在屋子的墙上贴上几张年画,再将窗户上的破旧的纸撕掉,然后在刚买的粉连纸上抹上一些浆糊,仔细地贴在窗棂上,姐姐剪上几张窗花贴在窗户格子里,屋子里面既漂亮又好看。
然后一家人围坐在炕上守岁,父亲讲过去的故事,母亲在一旁将我们姐弟新年要穿的衣服逐一拿了出来,放在我们的枕边,说是明天早上穿。母亲说:“娃呀,咱家穷,没钱买新衣裳,衣服洗干净了照样能过年。”在那个年代,农村流传着这样的顺口溜:“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其实穿不穿新衣裳无所谓,因为我们已经习惯了,只要干干净净已经满足了。
大年初一天还没亮,经济富裕的人家就在自家门前放起了鞭炮,噼里啪啦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天亮以后,男孩子们就会跑过去,捡拾地上没有燃放的鞭炮,然后大伙就聚集在一起看谁捡得多。女孩子们则在一起比谁穿的好看,穿的鲜艳。正当大伙玩得尽兴时,大人们喊叫自家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回荡在村庄上空,原来热闹的场面一下子烟消云散,村庄变得寂静了。
这第一顿饭家家户户都是饺子,吃过饭后,小伙伴们也都在自己父母的带领下走亲戚,有的去了外婆家,有的去了姑姑家,有的去了姨家,马路上的行人逐渐多了起来。我没有亲戚可走,只好待在家门口望着马路上来来往往的人们发呆:为什么他们有那么多亲戚呢?
我们小时候过年的玩具就是链子枪,枪是用硬铁丝和自行车的废链条做成,链条孔里面放上一点火药,然后扣动扳机,只听“啪”的一声响过,我们便会开心一笑。记得有一年,我一个人独自在家门口玩枪,几次扣动扳机之后,仍不见枪响,于是将枪拿近了观看,突然枪响了,一下子伤了我的眼睛。我忍着疼痛跑回家,母亲看后说不要紧,然后给我的眼睛上了点四环素眼膏,让我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到了正月十五晚上,满大街都是灯笼,大伙都把自己舅舅送的灯笼拿了出来,时而围在一起“谈古论今”,时而提着灯笼你追我赶,到处是欢声笑语。我们没有舅舅,也没有灯笼,我们姐弟三人只好远远地看着,每到这时候,我就想,要是有个舅舅该多好呀!
看着伙伴们的灯笼,我忽然心血来潮,找来一点废铁丝,几根小竹棍和几张废旧的红纸,在当时,要找一张红纸是非常艰难的事,实在没法,就找张旧报纸做起灯笼来,先是用铁丝做两个大小相同的圆,再将小竹棍用刀子劈成小竹条,长约二十厘米,然后用绳子将竹片和两个圆上下固定起来,最后再把纸糊在竹片上,一个灯笼就做好了。由于我的灯笼做工粗糙,没有人家的漂亮,不敢和他们比试,只好一个人提着灯笼在自己门口停留一会儿,就赶紧回家,生怕别的伙伴笑话。有时只做了一个灯笼,妹妹总是哭着闹着要自己拿着灯笼玩,我只好给她,她笑着出去了,而我却笑不起来。
童年的春节,基本上是少了欢声笑语,多了寂寞与孤独。现在回想这让人伤心的一幕幕,不由得我潸然泪下。
作者:张新宽,迤山中学正高级教师。著作有《教育拾悟》《破茧成蝶》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