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康论《释梦》：阳具能指

（1）回到弗洛伊德：

一个女人向弗洛伊德报告了两个梦：

1. 她梦见自己和她的厨师一起提着篮子去市场。她问过的东西后，屠夫对她说：“今天这个买不到了“并提供给她别的东西，并且提到 ”这肉也不错“ 。而她拒绝了，然后去找卖蔬菜的女人，她试图让她买一种特殊的蔬菜，这种蔬菜被捆成一捆，但颜色是黑色的。她说：“我认不出这是什么; 我不会买它的。(SE IV, 183)

2. 她的丈夫问她：“你不认为我们应该给钢琴调音吗？” 她回答说：“不值得搞这个；因为锤子在任何情况下都需要修复。(SE IV, 185)

两个看似不起眼的梦，当然不是《梦的解析》 Traumdeutung 中最著名的两个梦。然而，弗洛伊德将性的内涵解读到两者里面。他的解释很奇特，因为它们似乎是凭空而来的，也没有明显的理由。就好像他通过典故注入了性意义，没有任何歧义或犹豫。为什么呢？

当拉康在 1958 年 5 月 7 日的第五次研讨班上讨论这些梦时，他说这里的关键在于欲望的对象和欲望的能指之间的区别。这种区别将是我们的重点。

如果我们想想我们通常理解欲望的方式，它是指一个对象。在这个女人的例子中，无论是巧克力蛋糕、性，还是食品杂货，欲望都相当于一个愿望。唯一的问题是，在我们表面上想要的对象背后，是否还有另一个是我们欲望的真正对象。

但拉康对事物的看法是不同的。他认为真正在欲望中起作用的是对象的缺乏。不仅被欲望的对象是缺乏的，而且缺乏本身。取而代之的是，我们找到了欲望的能指：代表欲望的东西，表示欲望的存在，而不是欲望的事物本身。缺乏的标志这样的东西。

主体与这种欲望能指的关系可以被看作是他们应对这种缺乏的方式。拉康给出了这种关系的两个例子：存在和拥有。在讨论研讨班 V 中讨论弗洛伊德的病人的两个梦时，他将第一个作为具有欲望能指的例子，第二个作为存在欲望的例子。

（2）“今天已经无法买这个得了”

在第一个梦中，女人的“今天已经无法买这个得了”是拉康的关键词。很容易看出“可获得”是指“拥有”某物。弗洛伊德将这句话追溯到前一天女人谈话的一个片段，而拉康指出梦中的其他元素是如何围绕它而组建起来的，使其成为“缺乏对象本身的象征性表达”。请注意，在这样做时，弗洛伊德和拉康是如何避免陷入从表面上看梦的陷阱；也就是说，相信梦代表愿望的挫折（从屠夫那里获得杂货），这种解读与弗洛伊德的假设是相矛盾的，即梦代表伪装的愿望实现。但拉康更感兴趣的是第二个梦。

（3）“不值得”的梦

在第二个梦中，对于拉康的关键词是“不值得”，他说这是指作为欲望能指的位置。怎么说呢？这位女士告诉弗洛伊德，前一天她正在拜访一位朋友，但在她到达时拒绝了脱掉外套的邀请，说她不能久留，所以“时间不值得”。弗洛伊德的反应很奇怪。他将这与似乎是他自己的联想联系了起来。他记得上次那个女人来和他做分析时，她夹克上的一颗纽扣掉了下来，可能胸部会露太多。尴尬地，她急忙把这纽扣抱住，弗洛伊德想，她好像是在说“请不要看，这不值得”。

现在，无论我们认为这种联系是微不足道的还是没有根据的，拉康都把它当回事。我们不必假设他同意弗洛伊德的观点，但正如他对弗洛伊德文本的评论经常发生的那样，他从中提取了一个小细节，以便推断出更重要的东西。拉康的评论本身可能看起来很奇怪，但在我们探讨他的意思之前，值得详细引用：

“作为女人，她为自己制作面具，她为自己制作面具，正是为了在面具背后，成为阳具。为什么不值得？因为这当然不是关于看那儿的问题，因为在后面，当然涉及到的是在那里的阳具问题。但是去那里找确实是不值得，因为正是在那里找不到它...... [女人的]基本行为是 .... 表明超越这个外表的地方，这个面具，本质上是呈现给欲望的东西，当然它不能同意，因为它是在面纱后面呈现的东西...... 你打开我的胸衣是不值得的，因为你在那里找不到阳具，但是如果我把手放在我的胸衣上，这样你就可以指定在我的胸衣后面，有阳具，即欲望的能指。” （研讨班 V，1958 年 5 月 7 日）

（4）拉康的读者遭遇的最大问题

在上面的段落中，拉康介绍了他给这个欲望能指起的名字，这是一个有争议的名字：他称之为“阳具”。这是拉康的读者经常遇到的问题。它隐含着父权制——甚至可能带有沙文主义色彩；它指的是一个只属于一种性别的器官，所以在使用它时，拉康似乎将这个器官置于其女性对应物之上；拉康对它的使用是模糊的，出现在同样不确定的术语旁边，如“面纱”、“面具”和“欲望”。

事实上，这些都不是，接下来我们将研究它是什么，以及为什么它是拉康教义中区分愿望和欲望的一个至关重要的概念。

我们首先知道，拉康在这段经文中使用的这个词并不是指男性器官。毕竟，女人并没有，所以，正如拉康所指出的那样，弗洛伊德不会在她的裙子下面找到一件。相反，拉康正在描述她的衣服如何具有掩蔽或面纱的功能。如果表现不存在的事物的最佳方式是掩盖或掩盖它，我们就可以开始理解为什么拉康对故事的这个元素如此感兴趣。当你画上面纱或戴上面具时，你不仅仅是隐藏，你还指向或表示可能位于面纱下的东西。然而，因为它被遮住了，你不知道这是什么，因此可以说，遮蔽物指向任何给定对象之外的东西。理解拉康为何以他的方式使用“阳具”一词的关键——而不是指代那种器官，而是欲望的能指，就是遮蔽的概念。

（5）神秘别墅，庞贝

庞贝神秘别墅壁画中的场景。狄俄尼索斯崇拜的开始者跪下以揭开生育象征的面纱，大多数学者认为它是阳具。带翅膀的人物——艾多斯，耻辱的恶魔——挥舞着鞭子阻止揭幕。

“阳具…… 只有蒙着面纱才能发挥作用。这就是为什么在古代神秘中的阳具被揭开的那一刻，耻辱的恶魔就会出现（参见庞贝神秘别墅中的名画）”（Écrits，692）

对拉康来说，这个女人的第二个梦的重要之处在于，它呈现了一个她有机会遮掩自己的场景。为什么这很重要？拉康的回答是，她希望弗洛伊德将她视为欲望的能指。通过面纱的功能，某种东西保持着难以捉摸和无法定义的特性。毕竟，她并不真正知道弗洛伊德想要什么，但如果梦中有一种无意识欲望的表达，那就是这种欲望不是针对一个客体，也不是为了与弗洛伊德发生性关系，而是向他表明她是，在拉康研讨班 V中称为在这面纱之下的“虚无之物”。

这种“虚无”正是欲望能指的定义。正如拉康在这里所说的那样，它意味着“超越这个表象、这个面具的地方”。在提到梦给女人机会的面纱中，找到了一种代表不存在的东西的方法。但对拉康来说至关重要的是，她不只是使用面纱，她还体现了它。她自己成为了。过度拥有。

（6）愿望和欲望有什么样的区别？

请注意，拉康在这里展示的是一种与我们习惯的完全不同的欲望概念。让我们从他所说的中挑选一些要点来说明愿望和欲望之间的区别。

首先，欲望总是被掩盖或掩盖的。它永远不会像一个愿望那样有意地宣布自己。

因此，我们被剥夺了视觉方面——欲望的对象不是我们可以看到的（拉康在 1960 年代和 70 年代提炼没有镜面图像的对象 a 的概念时会详细阐述一个想法）。

同样，由于欲望是封闭的，与愿望不同，它不能用第一人称代词表达。我们经常将我们的欲望归咎于他人以寻求表达（有助于我们理解拉康呈现欲望的这种奇怪的“大他者”性的东西）。因此，“被压抑的”欲望不会被隐藏，除非是公开的。

与其观察或陈述欲望本身，不如先有一个能指。我们通过欲望的能指来表示它并体验它。

正是在这一点上，欲望才获得了它特有的性特征。在拉康的解读中，欲望本身并没有性的特征。这来自欲望能指赋予它的标记，拉康将其标记为阳具能指。因此，对于我们开始提出的问题，我们有一个潜在的答案。对这种细微差别的警觉也许是弗洛伊德对其病人梦境的解释如此频繁地性别化的原因。也许他感觉到欲望的运作依赖于一种能指而不是一种器官，一种只有在被遮掩或伪装时才会起作用的器官。

（7）“欲望图”

就在他评论这两个梦的时候，拉康试图向他的听众解释后来被称为他的“欲望图谱”的东西。当时他的听众——很像今天的听众——在理解它时遇到了一些困难，拉康赞许地指出，他的一个追随者将它比作考尔德手机（研讨班 V，1958 年 5 月 7 日）。

（8）欲望图表-考尔德移动物（Calder Mobiles）

作品：Calder Mobiles

拉康的欲望图和考尔德精细悬挂的“移动物”。

除了区分欲望和愿望之外，在研讨班 V 拉康使用他的图表将其与其他两个类别进行对比：需要和请求。以下是如何区分它们的快速概述。

需要：在这种情况下，让我们将需要视为纯粹的生理需要，例如饥饿或口渴。它是基线，是绝对的，是可满足的。

请求：请求是使用能指来陈述或表示需要。请求通过它的表达来转移、改变、转换需求——你想要什么，你在请求一个客体。但是在请求本身的形成过程中，有些东西被抛在了后面。是有残留的。这是因为请求是由能指产生的。无论是文字还是语言的最小微分成分，它都被转移到符号层面。

欲望：欲望是需要与能指一致的结果。它重合的条件是提出请求的条件。拉康在研讨班 V 中提到“以能指对需要的影响为标志的偏差幅度”。因此，欲望表现为一种“超越”，“从需要的土壤中去提取”。

请求需要他者——它最终是对他者在场（或实际上不在场）的请求，对他们的爱的请求。它不是对满足的要求（如满足或实现愿望）。拉康在 Écrits (690) 中说：“需求本身与它所要求的满足是不同的。” 你从对方那里得到什么，或者它是否满足你的需求并不重要，只是它是对对方认可的反映。因此，这是对需求的基本扭曲。

需求是通过请求来过滤的，需求在表达中被转换为象征性的，因为它是通过语言和能指来表达的。某些需要因此丢失了。在 Écrits 的一段优美的段落中，拉康写道“纯粹损失的力量是如何从抹杀的残余中出现的”（Écrits，691）。这个残渣就是欲望。而欲望通过这个需求过滤器保留下来的是需求的绝对条件。与需求不同，不是任何事情都可以。但与需要不同的是，得到有问题的东西不会满足欲望并阻止它。欲望保留了其无限的换喻特征。

这其中的一个重要含义是，与请求不同，欲望并不是作为可以满足的东西传递给对方的。欲望的表达独立于另一个人满足它的能力。另一个人可以提供的任何物体或存在都不足以平息欲望，因为欲望不是对任何特定物体或人的渴望，而是在需求与请求的实际分离中出现的东西：

“这就是为什么欲望既不是满足的欲望，也不是对爱的要求，而是第一个与第二个相减所产生的差异，这正是它们分裂的现象”（Écrits，691）。

拉康在研讨班 V 中说，欲望的绝对条件性“在这里废除了他者的维度，这是他者不必回答是或否的要求。正是这一点才是人类欲望的基本维度和特征”。因此，虽然欲望的表达可能受到与他者的关系的制约，但就其满足而言，拉康说欲望“除了自己以外什么都不满足”。

（9）那么，性欲呢？

拉康将阳具称为欲望的能指，明确地引入了性的维度。那么，性欲如何融入他对需要、请求和欲望类别之间的更广泛的区分呢？

我们知道性的欲望不是一种需要。超过生殖功能的性欲的多样性使人们无法相信性欲是为物种或基因的保存服务的。那么，性欲是一种需求形式吗？拉康说，这是一种恭维，并讽刺道“在进入欲望的位置时，他者根本不像我们被告知的那样成为整个对象……他成为完全的对象，作为欲望的工具”。

回到我们开始的两个梦，我们可以说弗洛伊德看到（性）愿望的地方拉康读到了一个愿望。但与其争论这些梦中到底有没有变相的性愿望，我们可以问一个更深层次的问题：为什么首先要伪装这样的愿望？假设弗洛伊德是对的，而且这个女人的梦有性意义，为什么这不只是在前面的梦中表现出来呢？

答案可能与弗洛伊德时代的性习俗或其对梦境材料的审查无关。相反，它可以在我们已经看过的欲望和愿望之间的区别中找出来。与弗洛伊德认为他可以在梦中检测到的性的愿望是不同的，拉康检测到的东西不仅仅是隐含的，而且指向欲望本身的特征。如果这种欲望具有性色彩，并且如果欲望的能指（阳具）必须被遮掩起来才能起作用，我们就不会期望找到欲望对象的公开表现。但是我们也不应该期望一种解释来揭示解码的潜在性欲。相反，我们应该期望找到拉康在观察这些梦时所强调的东西：欲望的能指和面纱。

可以将愿望的特征与欲望的特征区分开来的是，欲望是能指的存在，它不是作为一个器官，也不是作为一个对象，而是作为一种功能。

（10）为什么欲望需要一个能指？

这有助于我们解决另一个问题——为什么欲望首先需要一个能指呢？为什么我们不能像它那样“直接地”欲望呢？在拉康的模型中，欲望并不直接指向一个对象，而是由一个功能所介导的。能指本质上是一个功能单元，拉康转向逻辑来解释这一点。他将阳具作为欲望的能指，称为“（逻辑的）联结符”（Écrits，692）。在逻辑中，联结符基本上是一个链接。它连接命题的主语和谓语，例如命题“人人是平等的”中的“是”。但是，我们也可以回忆一下拉康如此感兴趣的面纱或面具的功能。作为欲望的能指，阳具是“超越”的能指。它指出了一个事实，即还有更多的东西，隐藏的东西，缺少的东西。拉康说“阳具本身只不过是它在主体中表明的这一点缺乏”（Écrits，877）。在这个功能中，拉康描述了男人如何对妻子或女朋友以外的女人产生“残余性的分歧”。不管其他女人的属性是如何，拉康的例子表明除了欲望、这种超越的存在之外没有任何的意义（Écrits，695）。

拉康赋予阳具作为欲望能指的功能属性的另一个例子是为性关系中的伴侣提供一些流动性，以发挥他们在存在和拥有问题之间的关系。这种辩证法产生了一些有趣的效果。一方面，两个主体（无论性别）都获得了某种与欲望能指相关的定位点。在 Écrits 中，拉康将其称为 gnomon，它是日晷的凸起部分（Écrits，877）。它参考了主体的性化作为对他们欲望的调节。但是，他说，这也将“使所指的关系变得不真实。”（Écrits，694）。我们可以看到这体现在关系中表面上微不足道的偶然事件中——宠物的名字、角色扮演——实际上是使关系发挥作用的必需品。这些小伪装做两件事：他们“保护”拥有阳具作为欲望能指的想法，并掩盖没有它的缺乏。然而，拉康指出，这将“将每种性的理想或典型表现，包括交配行为本身，投射到了喜剧的领域里面”（Écrits，694）。

关于欲望及其能指的主题，要说的远不止拉康在研讨班 V 的一次会议上的评论所能捕捉到的。从本质上讲，拉康在这里的计划，通过引用来自 Traumdeutung《释梦》 的两个梦，是为了展示“通过考虑阳具，在理论和技术上可以带来的纠正，不再是形象或幻想，但作为能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