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雨先生诗词讲座18

咱们再讲这么几首辛弃疾的。也不算讲啊，这个都很简单了，就是串一串就可以了。更细的东西呢，需要大家仔细的体会。那么这一首呢叫（有客慨然谈功名，因追忆少年时事，戏作）。这个题目很重要，每一个字都需要仔细看。

首先他说，有客慨然谈功名，那就是没有经历过功名，或者说没有过人生经历的人，他在慨然谈功名，面对的是我辛弃疾，我是一个完全经历过这些事的人，于是他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态呢？其实内心里我想肯定是很不以为然，那么他说，但是呢，挑起了作者对往事的回忆，所以因追忆少年时事，于是戏作。那么我们就看看这首词。

鹧鸪天（有客慨然谈功名，因追念少年时事戏作）

壮岁旌旗拥万夫，锦檐突骑渡江初。燕兵夜娖银胡簶，汉箭朝飞金仆姑。

追往事，叹今吾，春风不染白髭须。却将万字平戎策，换得东家种树书。

说壮岁旌旗拥万夫，壮岁，就是年轻的时候。锦檐突骑渡江初。燕兵夜娖银胡簶，汉箭朝飞金仆姑。锦檐是什么？好象是衣服的领子吧。突骑，就是骑兵，渡江初，锦檐突骑写的是当时是辽朝吧，就说金兵打过来了。那么这是一种战争的场面，燕兵，燕地之北的兵，燕地，在北京再往北一点就这样的地方，燕兵夜娖银胡簶，他在那整理他的银胡簶，银胡簶是什么呢？是他们的一些个兵器一样的东西。汉箭朝飞，昨夜燕兵打过来了，第二天早晨汉箭，汉朝的箭，汉人的箭。汉人的兵器早晨回来了，意思是昨天晚上你打过来，今天早上我又打回去。金仆姑是什么呢，金仆姑，也是一种箭簇的名字，这个都是一些兵器的代名词。像这样的这两句读起来很困难，但是他文章里解释的很清楚，我们看一看就可以了。关键是下片，追往事，叹今吾。追往事，就是说前四句我写的都是往事，叹今吾，下边我要感叹今天的自己了。从字面上看，追与叹两个动词对仗。往事，就是过去的事，今吾，就是今天的我。这样的对仗很奇巧很工整。春风不染白髭须。春风吹过来了，它应该长的是绿的叶子红的花绿的草，我的白胡子不可能染绿了，或是说不可能染绿了。就是染成非白色，意思我再这不可能再回到年轻的时候了，那么这是一种无奈。这个无奈是什么？这个无奈就是叹。叹今吾，叹什么？这一句就叹完了。后边他却将万字平戎策，换得东家种树书。戎，少数民族侵略我们的那些民族，戎啊羌啊都是。平戎策是治国安邦之策，保家卫国之策。我把我的万字平戎策，古人写字不是轻易的，不象我们今天下笔万字都是废话，人家一个字一个字，那可是一字千金的，但是就是这么重要的平戎策，换得东家种树书我跟我的东家换他的种树的书。言外之意，像我这样的人，到今天我都这样了，你还谈什么功名啊。可怜啊，可笑啊！他在慷慨之中含着某种沉郁，含着某中忧郁。这种感觉呢，他写的非常好。

辛弃疾的鹧鸪天，他有很多种风格，你看刚才他那两首各有个的风格，这一首又是这样的风格，他都不同于晏小山啊，不同于秦观啊。但是他依然是词，他的这种不同于诗的那种章法结构，那种气脉，那种他下字，比如说却将万字平戎策，换得东家种树书。换得的得，这个字，春风不染白髭须。那么这个就是遣字，他下字的时候，下的是那种特别自然的那种字眼。而不是不像诗的那样，仔细的练，练的硬邦邦的一个字就是一个字，尤其你在五律里边，刘长卿的五言长城。就是说他的长城有四十块砖，每块砖都是沉颠颠的。不是说词那就下字可以随意，它是另外一种合理，另外一种有劲，这个劲和那个劲不一样。

他这里还有一首西江月（遣兴），这个写的比较调侃，比较有意思。在词里边，偶然这样作一作，也挺有意思。但是我觉得不能算是他的西江月的正体，只是偶然作一作。高手嘛，他想怎么来都有他的道理，他一定不是胡来。我们可以体会一下。

西江月

醉里且贪欢笑，要愁那得工夫。近来始觉古人书，信着全无是处。 　　

昨夜松边醉倒，问松“我醉何如”。只疑松动要来扶，以手推松曰：“去！”

醉里且贪欢笑，要愁那得工夫。近来始觉古人书，这是牢骚话。古人书，怎么信着全无是处。这是牢骚话。为什么呢前边还说儒冠多误身，这是牢骚话，儒冠怎么能误身呢。都是正话反说牢骚话。上片发完牢骚之后，下片就是开始开了一个玩笑。昨夜松边醉倒，问松“我醉何如”。只疑松动要来扶，以手推松曰：“去！”这样的句子有点戏剧化的场面，语言近似文章的语言，自有奇趣，但是这样的词，我们欣赏欣赏就可以了，不能说绝对不能学，但是你要学的时候，你一定要掂量掂量到底怎么办，学不好一定会成怪物，这个就是轻易不能学。

我们再看一首，他的另一首名篇。南乡子（登京口北固亭有怀），那么这一首的话也是他的千古名篇之一。辛弃疾的佳作是太多了，几乎超过所有的词人，他的词的量并不是最大的，但是他的好作品或说就我个人而言，我喜欢他的好作品特别多，而且风格是有多种风格，随意变化，想怎么样他就怎么样，但是怎么样都有道理。我们看他这首南乡子（登京口北固亭有怀）

南乡子（登京口北固亭有怀）

何处望神州？满眼风光北固楼。千古兴亡多少事?悠悠，不尽长江滚滚流。

年少万兜鍪，坐断东南战未休。天下英雄谁敌手?曹刘。生子当如孙仲谋。

那么这首词呢，一方面是个人感怀，个人心志感怀。另一方面其实也是一首讽刺词。他从什么？从登楼怀古开始，说登上了京口北固亭，于是他就产生了很多的联想。他上来说，何处望神州啊，那当然是就在北固楼望神州了，满眼风光北固楼。等于就把前边的一句话就给回答了。然后回答之后他接着就感慨，他说千古兴亡多少事啊，悠悠，不尽长江滚滚流。有多少事呢？就像那不尽长江滚滚流一样那么多，但是呢都逝去了。下边具体一下，具体到谁呢？具体到了三个人。第一个先说，年少万兜鍪，因为他在的这个地方是过去的吴地，就是孙权所据的这个吴国的这个地方。所以他首先想到的是孙权。说年少万兜鍪，年少的时候，就统领那么多军队，坐断东南战未休。坐断，意思我在这划地为界，你谁也过不来了，我就自成一个体统。那么天下英雄谁敌手?谁配合他来当对手呢？就是曹和刘。生子当如孙仲谋。最后一句话是骂人最狠的。什么意思呢？就是说像孙权这样的人，那当然是英雄了，而配合他的成为敌手的只有曹操和刘备。所以啊，要生儿子，就得生孙仲谋这样的。别生像当今皇上这样的懦夫孽种，其实暗中的话就是这样，或者说至少不骂皇上也得骂那些主和派，但是呢，孙权不是皇上他是一王啊，一国之王啊，所以能和他比配的只有当今皇上，其实这就是骂人不带脏字。老子将来生儿子就得生孙权这样的儿子。那么这首词就简单说一说就可以了。

北宋的词，它从唐末五代的发端，到了北宋，基本上形成了一个技法也好什么也好，基本就已经完备了，那么周清真是北宋的末年，按照时间排序的话，周清真应该排在北宋的最后一位。那么辛弃疾应该排在南宋，但是我们讲的时候为什么把辛弃疾提上来，就是从风格上小令这种风格上，他是更多的承继北宋这一脉。尤其他的长调，更承继北宋这一派，那么后边的话到了清真的时候，其实清真在北宋末的时候，王国维说他是词集大成着，是词中的老杜。就是说他把词法各种手段技巧章法等等都总结完备了，所以总结完备了之后，我们把周清真放在后边来讲，所以说讲完辛弃疾，我们再返回头来再看几首周邦彦的几个小令。那么下边将来讲长调的时候也按照这个顺序，把辛弃疾放到前面，讲完了之后再讲周邦彦。然后周邦彦就开南宋所有的这个风格流派。我们仔细的换句话说只要读懂了周邦彦，那么南宋的所有的词家就都可以懂了，就具备了懂的条件。如果读不懂周邦彦，那南宋其它词人你就很难懂。尤其是长调，一旦你读懂了周邦彦，那周邦彦的那些长调词，就都不在话下，读起来你想懂很容易，所以说周邦彦是很重要的作家。

我们下看几首周邦彦的词。先看他这首少年游

少年游 　　

朝云漠漠散轻丝，楼阁淡春姿。柳泣花啼，九街泥重，门外燕飞迟。

而今丽日明金屋，春色在桃枝。不似当时，小楼冲雨，幽恨两人知。

小令的话一般都是写取生活中的某个小场景，或者那么一点灵思闪动，就成一篇。小令的章法结构比较简单，大多是有情有景，但是很少有太多的细节。换句话说有时候你看长调的时候，就像看个故事一样，它有很多细节，场景不断变化，一点一点的去变化，就像看了一个我们比喻吧，就像看电视剧一样，一幕一幕的往下看，它有细节有情节在。而小令很难有情节的，只能是几个写意式的描写，到了周邦彦的时候小令也有了情节有了故事。那么这首少年游，我们可以简单体会。朝云漠漠散轻丝，早晨的这个云彩，漠漠散轻丝。楼阁淡春姿。说明是春天，有云有楼阁，柳在那干嘛？在泣花在啼，九街泥重，为啥泥重呢？泥重，因为刚下过雨。九街，很多的街道，门外燕飞迟。为啥燕飞迟？可能春天，燕子可能还没到的时候，还有一种呢，就是刚刚下过雨燕子还没有出来。这是上片情景描写，表面上又有点明快，又有点幽暗。那么他的心情呢也一定在这两者之间的。下片他说，而今丽日明金屋，春色在桃枝。春色都在桃枝上，这两句是接着上片写的，一直到了最后三句他才转。不似当时，当时也就是过去了，但这个当时不是现在而是过去，不似当时，小楼冲雨，幽恨两人知。说明那时候是两个人，现在呢是我一个人，换句话说还是物是人非。那么刚才我们讲贺铸的那首减字木兰花的时候，他就上片写了那么多美丽的景色，到最后告诉你物是人非。而这里它也是一样，上片写了那么多东西，包括下片开头两句，还对上片做了一个总结，然后但可惜的是不似当时，那时侯是小楼冲雨，我们两个人在一起，幽恨两人知，而现在呢只有我自己了。这里边的你就可以想象，原来上片的那么多场景，其实都包含了无数的故事在里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