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文学•随笔】蔡雪梅/江苏/把一生交给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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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雪梅，江苏南通人，中学高级教师。在《小学教学设计》《江海晚报》上发表多篇散文和散文诗。工作之余渴望用文字记录下大自然未被发现的美和生命中的离合悲欣。
我们来到这个世界，都那么普通，像脚下的泥土一样平凡。从呱呱坠地的那一刻起，坎坷与挫折正不怀好意地迎接我们。
不过，谁都得承认，在人生的道路上，生活赐予我们的苦难是不尽相等的。有的人含着金汤匙出生，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人生道路一马平川，左右逢源；有的人虽然成功了，但来的路上，荆棘丛生，蛇蝎出没，他们硬是用脚板踩出一条鲜血淋漓的路来；有的人时乖命蹇，事事不称心，时时不如意，仿佛命运的弃儿。即使如此，这些不屈于命运的人，仍然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高擎信念的火把，踏着漫漫的荆棘路，一路登山涉水，不但走出了苦难的隧洞，而且开辟出人生的一方新天地。
苦难是人生的大学。我们在苦难中认识自我，认识社会，认识世间万物，为最后战胜所有困难积蓄着强大的精神力量。我们的意志在困难中久炼成钢，我们的灵魂在苦难的淬火中得到升华，人生的价值和意义在披荆斩棘的过程中得以实现。“所有的困难都来吧，我能忍受！”这是伟大的海燕精神，这是强者面对苦难时抒发的豪情壮志。
我也曾听到有人抱怨生活：“老天爷对我太不公了，我的苦难太深重了。”谁不希望通向幸福的道路平坦些，再平坦些？谁不渴望拥有一根点石成金的手指，逢凶化吉，遇难成祥？谁不渴望上苍给自己的安排好些，再好些，一夜之间甩掉三千烦恼，过上“事到无心即是仙”的逍遥生活？抱怨很容易，因为懦弱的人常常这么干。然而，抱怨是梦想的杀手，一味抱怨只会放大痛苦的情绪，丧失与困难搏斗的勇气。灿烂人生苦难多。幸福的人生，无非是坚忍不拔，永不放弃。如果我们把目光撒得远些再远些，看看自己的左右前后，也许你会看到人生艰难、道路曲折并不是哪一个人的专利。不妨套用一下托尔斯泰的那句名言：“幸福的感觉是一样的，苦难的滋味各不相同。”可能是我们的邻居，可能是我们的至亲密友，也可能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他们背负比我们多十倍、百倍的苦难和痛苦，却只是默默承受，顽强行走：既然无路可逃，那就勇敢承担，即便步履踉跄，衣衫褴褛，也要咬牙抗争，用单薄的肩膀颤巍巍地扛起厄运那如山的重压。
不同时代的人们要承担苦难是不同的。我的母亲现在还经常摇头叹息：“要是那时候能把初中上下去就好了。”到了我们那一代，上完小学不成多大问题，然而为了上学交学费，小孩子除了做饭、洗衣、打猪草，得和大人一样到田间去劳动，挣工分，还要起早贪黑干钩针活，贴补家用。酷热难当的七月，生产队赶插晚稻稻秧。天蒙蒙亮，母亲就把我们叫起来。我睡眼惺忪地拿着插秧绳赤脚蹚进凉凉的水田里，一个激灵，人彻底醒了。到了骄阳似火的中午，劳累到极点的我，就那么裹一身烂泥水浆，躺在田埂上，看流云在天上自由飘。明晃晃的太阳，累得像木桩的双腿，曝晒得脱皮的脊背，烈日下散发出臭气的水田，沤得发白发臭的蚯蚓，都远去了，一切远去了，就这么四仰八叉，把身心交给大地。多少年过去了，超极限劳作的煎熬和短暂放松的神仙感觉，已经铸就了我生命中最坚硬的那一部分。
有人说，从痛苦中落落大方走出来都是艺术家。那么，我们每个人都是艺术家，哪怕练习的是摔跤艺术，也是艺术。
十九岁那年，我成为一名乡村教师，在一座小镇上教书。和同时代的人一样，我也有蓝天白云般美好的梦想。然而，繁重的教学工作和闭塞的乡村环境，使我觉得自己是一只鸟儿困守在山林之中，为此我苦闷过好几年。特别是听说一起玩大的小伙伴陆陆续续踏上异乡求学深造的道路，我强烈地感到生活给予我的太少，上天不公！我质问上天，为什么它要如此厚此薄彼？我有那么高远的理想，却只能在乡间抱憾终身。我深深地感到自己被命运抛弃了。多少个黄昏，我在学校东边的操场和小河边徘徊，找不到出路的痛苦和彷徨困扰着一颗年轻的心。但是，当我听说了一个上高中的同学的姐姐到学校给他送一罐猪油的故事后，心里有了不一样的想法：“他们能考上好大学，是因为他们寒窗十载，刻苦攻读，再者，举家供出一个大学生，一家人挺过多少难以想象的煎熬？一朝金榜题名时，背后是咬紧牙关苦苦支撑的隐忍和坚强。”
我的心静下来了，开始用心教书，业余坚持读书、写作，竟然有文章见报了。我报了业余函授大专班，两年时间顺利拿到了大专文凭。2002年，我又参加了南京师范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的本科自学考试。那时的社会自学考试真难考。几年下来，说得诗意一点，是衣带渐宽终不悔，说得现实些，是脱掉了几层皮。十二门功课，每门课都得无师自通，每个知识点都可能是考点，除了要啃完几本书，还得做厚厚的笔记。我决心一年考四门，雷打不动。三年后，我拿到了本科文凭。三年时间里，上小学三年级的儿子天天耳濡目染，看我挑灯夜读，拼命啃书，他也变得懂事起来。他跟外婆说：“我生在这样的家庭，怎么能不努力呢？”
记得有一位诗人说：“既然脚下踏着波澜，又注定终生恋着波澜，那么，便把一生交给海吧，交给前方没有标出的航线！”生活的磨砺教会我重新看待苦难：重要的不是生活给予我们多少，而是我们怎样勇敢地去创造新的生活；重要的不是命运怎样对待我们，而是我们绝不失落一颗迎难而上、乐观豁达的心。人生天地间，就要活出挺拔的身姿，从容的步伐。
世上最勇敢的人，就是看透了生活后依然热爱生活。如今，我的人生已经入秋。回顾来路，没有遗憾，因为我奋斗过，拼搏过。展望未来的日子，谁也不能说等待我们的都是风和日丽、天朗气清的浪漫生活。梦想或许破灭，人生终将迟暮，也许病痛折磨，还有各种滋味的离愁别绪……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但我决计不让自己活得抖抖索索，怯懦悲戚，而是用所有的勇气，撑起最灿烂的笑容，因为我依然记得那句诗——把一生交给海，交给前方没有标出的航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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