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氏文化】缸缸甏甏也宝贵 (文/张垣)
缸缸甏甏也宝贵
文/张垣
百年老屋里,有用之物都搬走了,唯缸缸甏甏散落屋角墙根,守护着老屋。我回老屋时睹物思情,情不自禁要为它们评功摆好,缸缸甏甏也宝贵。
遥想当年江海沙地农家,从泥土里刨粮养家活口的农民,是置不起名贵高档器具的,但家家户户少不了缸缸甏甏,我家亦然。
先说缸吧,我家大中小三口有名。大缸放厨房东北角,也即后门囗的柴灶旁。此缸囗大,直径一米多,高二尺许,专门盛吃水的缸。那个年代无自来水,好在老祖宗在开宅时,在宅东南打了一口井,我们的烧饭煮菜吃水都用绝对干净的井水。由于家里人多,一大缸水三四天就会用得底朝天,那就得用干布擦净缸底,然后从井里打上清水挑满缸,盖好缸盖备用。在我读高小初中的年代,父母把这挑水的任务交托我,我乐意接受。先用吊桶把水从井里吊起倒入水桶,等一对水桶盛满井水后便用扁担挑起直奔家里,亲密接触大水缸,几个来回挑满一缸水,虽然汗流浃背,但听到父母的赞语,心里还是十分爽快的。
厨房后门外墙根的中缸,是用水缸。口径及高度当然比吃水缸小,所盛的水不是井水,而是从几步外的后宅沟里打来的,比较方便。母亲姐姐上宅沟的水脚滩淘米洗菜时,往往带只水桶拎一桶上来,我到宅沟钓鱼弄虾时,也会带一桶水倒进中缸,供洗衣洗碗涮锅用,我们都称它为用水缸。
小缸其实不小,只是囗径比用水缸小不少,但高度要比它高好多,这是一只醃咸菜的缸。记得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每到初冬,母亲特地挑了个丽日蓝天的礼拜日子,上午带领我把自留地碧绿的雪里蕻从地里起出来,然后削掉老根,除去黄叶,吩咐我把它们装进竹篮送到宅沟的水脚滩上,一棵棵清洗后,再装进竹篮运送到清早就搁好的簾子上晒一下午。一吃过晚饭就是高潮戏的到来,我们把晒过的雪里蕻搬进家,放在那囗缸边,母亲让我洗了脚,换一双干净的胶鞋,命我当踏青醃齑的挑梁顶柱人。她先放一层雪里蕻在缸内,撒上一把盐,然后叫我走进缸内,对着雪里蕻一圈圈地踩踏,等踏出水汪汪的汁水后命我起来,再撒上一层雪里蕻和盐,然后再叫我进缸踩踏。我在缸内一层层踩踏,母亲哼着“三天勿吃醃齑汤,脚裹郎里甦汪汪”的民谣为我助战,几个轮回,一缸水踏雪里蕻醃齑呈现眼前。我们在上面压上一个磨片,算是大功告成。三两天后,便可食用,这一冬一春,我们餐桌上的当家菜,就得让雪里蕻醃齑唱主角,我们都感恩这口小缸立下的汗马功劳!
与之对应的还有一只"咸瓜缸",它口圆,不高,直统统的,是夏天醃咸瓜(酱瓜)的专用缸。早在春末,母亲就把酱糟盛了半缸,一到炎炎盛夏,架上摘了黄瓜,地里采了菜瓜,在太阳下晒一天后,便醃进酱糟内,三两天后就可取出吃。既可在清水里洗一下就可当菜吃,又可把洗净的咸瓜切成沫子,炒鸡蛋,炒干丝肉丝,都是十分可口的家常菜。
除此之外,我家还有一口供全家晚上洗脚的类似脚盆一样的塌缸。那时农家也缺柴少草,冬天洗脚往往一家人合用一塌缸水。我家总是母亲烧好水,打入塌缸内,一家之主父亲先洗,然后让我们兄弟姐妹洗,最后母亲洗时,缸内早已浑浊浊了,弟弟喊着"浑泥浆里怎洗脚",母亲以"浑泥浆里洗出白萝卜"自嘲。
再说甏吧,如照普通话说,应该称罈。上是小圆囗,从肩部往下直统统变大,吴语地区人都称为甏的。我家的大小甏有十几只,虽然大小不一,但各派用场。
厨房内并排摆在东墙根的4只甏大小一样,但里面装的东西不一样。记得1958年扫盲运动轰轰烈烈开展时,为了帮助两个文盲姐姐早日脱掉文盲帽子,我创造了见物识字的方法,门上写个门,窗上写个窗,4只甏上分别写了米甏、麦粞甏、玉米粞甏、蚕豆甏,使姐姐不但记住了这个笔画多的甏字,而且识了甏内所装东西的字。不过我们这里不是水稻产区,米甏里的米逢年过节才有一点,等来了亲戚才到米甏里搞一把米和在杂粮里烧,大部分时间米甏唱空城计,改装其他东西,端午节盛满水装粽子,过年时装炒花生炒蚕豆炒山芋干等吃物,为我们这些好吃的馋猫们服务。还有一只小巧的甏内,醃了鸭蛋,谁生日时,母亲总会煮两个咸鸭蛋让过生日的人幸福一下。秋收季节,各种农作物大丰收喜登场,比如赤豆、黄豆、荞麦等,在我母亲的安排下,它们会分别走进属于自已安身立命的甏内,各得其所。有一只不大不小的甏是专门在夏天派用场的,那个时期,我们爱吃的红苋菜叶子一天天被摘光了,留下了光溜溜的有食指那么粗的有半人高的苋菜梗,也决不是废物。母亲吩咐我们拔出一棵棵苋菜梗,切成小拇指那么长短,洗净放在滚烫的开水焯一下,放进生姜片,八角茴香,加进盐,连汤带梗倒进甏内,甏口用纱布扎牢,放在烈日下晒一礼拜,就可开甏,放在煮饭锅上燉两碗,端上餐桌,人见人爱,剥掉梗皮,里边的梗肉成果冻状,实在好吃。而那时农民吃的食油都是自家种的油菜打出的菜籽从油坊换回菜油,也有专门的油甏装的。因而一般农家,林林总总有十几只甏呢!
在我家还有一只大名乌油甏的庞然大物,这是父亲在解放初与人合开酒坊时装酒的器物,后来酒坊倒闭时分到的,高高大大,有一条长板凳那么长的高度,两头小,中间大,周身涂满乌黑黑亮油油的釉,故称乌油甏。此甏过去装酒,现在改行装水,既不是井水,也不是宅沟水,而是寒冬腊月下雪后融化时,父亲命我们用盆盆罐罐盛了从屋檐上融化的雪水,一盆盆一罐罐倒进乌油甏,等盛满一甏,甏口用油纸封住,父亲称之为天水。一到翌年盛夏,倘有人头晕发痧,或伤风感冒,父亲就土法上马,开甏舀几碗天水,倒进锅内,放进生姜,外加一种俗名牛甜菜的草药,放在文火上熬煎成汤,让患煮喝下,往往能药到病除。东邻西舍知道后,家中偶有人犯点小病,就来我家求要天水,父亲有求必应,帮人解除了痛苦,因此邻居们称乌油甏里盛的雪水为"仙水“呢!事实上洁净的雪水,外加生姜牛甜菜草药,是有药效的,我家的乌油甏盛雪水有功啊!
缸缸甏甏都宝贵,只有我们这代人知晓。而今,搬进新楼的年轻人,弃缸甏似蔽屐。我认为缸甏为老一辈人服务了一辈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倘若沙地乡村,腾出几间空屋子,把人家弃之的缸缸甏甏搜集陈列,建个缸甏博物馆,让老一辈讲自己经历的故事,那应该也是"文化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