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散原创】魏素英作品 | 俺那老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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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老”字,用在俺那老头子身上是颇贴切的。他现在虽说不太老,但确实也不年轻了啊!他属羊,生日还在正月里,早就66周岁了。他牙齿极好,颗颗刷白,还结实坚固,就这个岁数,还没有一颗下岗的呢!他头发倒是掺掺和和的白得很均匀。这他很受不了呢,每年都要让俺给他染两三次头发。他说,俺给他染不了了,他才不染了呢。你看,这不染头发,还没有时日不?

最近,俺觉得老头子这人仿佛有点抽抽了。俩小子都长终个儿那会儿,爷仨站到一起,老大高点儿,老二和他就分不出谁高谁矮。这会儿再站到一起,老大就高出他一大截,老二也比他高了呢。老头子也腰不弯,背不驼呀。瞅着,想着,还找到了问题的根源,老头子是没有俩小子挺拔了,要不就觉得他抽抽了呢。不过,老头子的身板还是蛮好的,一年到头很少有灾有病的,就是偶尔感冒,两个胶囊一次性痊愈。要说上洼下地管管庄稼,人家是不亦乐乎的。言称:要不伺候着几亩地,怎么找乐呢,他把种地当成了找乐。

老头子上学不多,只在村里上过小学。上世纪70年代的前后几年,国家实行学制缩短,小学5年级就升初中了。小学要毕业了,老头子低着头对父母说:“俺不想上学了。”

“不上学,你干什么呢?”父母这样问他。

他把头低得更低了,不言声。升初中,老师要带领同学们去中学里考试的。这天早饭他吃得很匆忙,只喝了一碗粥,家里就不见他了。家里不见他了,学校里也见不到他,老师就派俩学生到家里来找他。父母抓不到他人也没办法,只有在村里喊着找他。喊遍了,找遍了整个村子,也没见到他的人影。晌午,老师带领着考试完的同学们回来了,他也蹑手蹑脚、偷偷摸摸地回家了。父母再见到他,也只有叹气,“唉!不上学,在队里受累挣工分吧!”

父母不高兴也原谅他了。他一蹦多高就去了队长家。见到队长就报喜似地说:“队长,俺不上学啦!俺要在队里做一名合格的社员。往后,队里有什么泥呀,水呀,脏呀,累呀的活儿,你只管派俺……”

“这小子!”队长拍一下他的肩膀。

这年,老头子14岁,不到1米6的样子,比矮个儿的妇女不矬,又是半大小子,干活儿是有点力气的。他上学不灵,干庄稼活还是不笨的。地里的一锄一镰的,什么凿地、䅭地、倒地、割麦子、砍谷子、削高粱、锛棒子、刨红薯……上手就会,还有模有样的。再加上他兴致好,爱做,还拿着力气不当好的,活儿干得快,且地道。

老头子有“癖”——忒喜欢牲口。不上学了,这个“癖”就长了翅膀。白天上洼,在地里看别人使唤牲口干活儿不过瘾,到晚上,他就去队里的牲口棚里看牲口摇头晃脑地吃草。槽里干净了,他就当饲养员,拿起筛子筛草,拿起料勺撒料,边撒还边对牲口们说:“香香嘴巴啦!”饲养员也是个有牲口“癖”的。他的到来,他有了知音,他用手指着槽里的牲口,一头一头兴致勃勃地给他介绍每头牲口的脾气秉性。没几天,队里槽前的这点牲口,他就了如指掌了。

“当,当,当……”这是队里的钟声,社员们上洼下地的令子。人们来到钟下,在这里听队长派活儿。老头子有时却不然。他要听说哪个小牛、小驴要学拉车耕地了,就毛遂自荐,“队长,我去牵梢子吧。”

队长是个精明人,是能做到投其所好的。就是他不要求,队长也会派他的。不到一年,除了耕耩拉打,地里的活儿,他都干了一遍。他就想做一名全活的庄稼把式呢。

老头子20岁那年,身高1米78,个子挺拔,人还不胖不瘦的,却很有年轻人的精气神。怎么站,怎么看,他已长成一个朝气蓬勃的小伙子。村里人称赞,“你看,人家这小伙子要个儿有个儿,要样有样的。”

有一天,队长给他说:“你出河工吧!往后就给你壮劳力的工分了。”他应许了队长。他在自家的独轮小车上绑好了一副夹篓筐,在夹篓筐里再装上铁锨、行李卷和吃饭的家什,就和村里一起挖河的民工唱唱哼哼地出发了。这是他第一次出门,第一次出工程。这是个河道清淤、开宽、加深的大工程,光河底就落定100米呢。“一定要根治海河”的大字镶嵌在河岸上,满河筒子挥锨装土和弓腰推车的农民汉子,前不见头,后不见尾,人山人海……

开工一周,父母让人给他捎来了一封信。信这样写道:

儿:

爹娘现在看不见你,也不知道挖河的活儿,你干得了不?你的力气还没有长全,这活儿要顶不了,就别强顶着。儿,你切记:干不了就请假回来。

父母

看着,他一股暖流涌遍全身,眼泪差点掉下来。他借了一支笔,把信纸反过来,在背面写道:

父母大人:

二老都好吧!这活儿,儿干得了的。乍一干会觉得受不了,三天以后慢慢地就好了。就是有时觉得累了,歇一会儿,也就好了。二老放心,儿在这里能顶得了。

另外,儿告诉二老,这里伙食不赖,早饭吃咸菜条,午饭和晚饭都是有菜的。一周改善一次伙食,每人8个馒头,一大碗粉条肉菜……

两个月的工程,他没有回过一次家,没有请过半天假,到工程完工,他才回家。他这一出工程不要紧,在队里就上了挖河出工的号了。他上面有两个哥哥。大哥爱干净,泥里水里的活儿不喜欢干。到了大哥的号,他就对他说,“老三你去吧!”一句话,他就去顶上;二哥力气不大,到了他的号,他不说不去,去了待十天半月的,就让人捎信来,让他去替换他。他自己的号要出工,大哥的号也要出工,二哥的号还要去替换。这样,一年春秋两季挖河的民工里,就都有了他的身影。

三十多年前春天的一个早晨,他去地里看麦子,刚站到地头上,就听有人转音转调地喊他,“老三,救命呀!快去找辆拖拉机来呀!”拖拉机是当时村里最快的代步工具。原来,本村的一对夫妇在这里的小菜园里捣鼓机器。机器不好发动,男人摇动机器,他让女人用钳子夹着蘸了柴油的棒子核,点着,给机器加火。几次发动不成功,女人也疏忽,她把还带着小火苗的棒子核,按到了机器的油箱里蘸油。火苗引着了油箱里的油,“嘭”地一声,一片火海就包围了女人。霎时,女人身上的衣服就被点着了。烧得女人一蹦多高,还是倒在地上打滚。男人拼命地给女人拽着火的衣服。眨眼间,连烧带拽,女人的身上就没有一丝丝布了,皮肉烧得起泡的起泡,没皮的没皮,惨不忍睹。

这家人和老头子是有积怨的,有年头都不过话了。他左看看,右看看,前看看,后看看,整个洼里就他自己:怎么就让俺看见呢?他不甘心,不情愿。他发泄地嚎了一嗓子,“冤家路窄!”嚎完,他飞快地就跑回了村里。

他找来了人,找来了拖拉机,还把烧得惨重的女人亲手抬到车上。女人痊愈出院回家,男人见到他就低下头,不张嘴;女人见到他脸就涨成了红布,嘴还是闭着。

村里有人就说他“傻”。老头子一笑,却说:“该咋办咋办。”

俩小子都不在家,常年在外地谋生。过年回来,两人都劝他,“老爸,往后你岁数大了,这地咱不种了,包出去吧!”

他急得摆手,连连说道:“不用,种得了,种得了!”

说不让他种地,就像要抢他手中的宝贝似的。俩小子不好再说什么。

中秋节要到了,俩小子先后打回电话来。一来过节问候二老一声;二来劝老爸别耩麦子了。愿意种地一年种一季棒子,地不荒着就行了。老头子有些激奋,“现在种地就是当地主呢!人,在地头上一站,棒子给联合了,还给送到了家里;人,再在地头上一站,地给挠得乱乱乎乎,平平展展了;人,再在地头上一站,麦子给耩上了,畦还搭好了……”

俺还在送孩子上学,老头子种地是帮不上什么忙的,就趁机劝他,“老头子,小子是为咱好,怕你受累呢。这回咱听小子的,不耩麦子啦!”

“不耩?”老头子急了急了地和俺嚷起来,“你知道咱国家现在有多少人吗?十几个亿呢!人人一日三餐,哪人哪顿嘴里不填馍呢?!”嚷得额头都青筋暴露的。

俺怕他急得好歹的,就说:“耩,耩。”

说完,又有些委屈,这么大岁数了,还老看他的脸色。但转念一想,倒笑了:谁让咱这辈子就赖给人家了呢。


作者简介:魏素英,女,1953年生,农民,河北省沧州献县人,农民互联网会员。本人喜欢散步、凑热闹、读书和敲打键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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