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烟有望》(长篇连载)四卷 白天的梦话
卉丰中学校园里,你看不到中国上层的学术思潮和政治风云,除非你看电视,看报纸,能看到骚动的文字和画面。肖承均家是个例外,凡是学术思潮,总能听到他心灵的巨大回响。他抱怨妻子断绝了他的新闻渠道,妻子天天黄金时间看热播的《渴望》,他不能看新闻直播,就是知识圈热播的《围城》,也只能在九点以后看。
卉丰校园是基层的生活角落。这里的黎明静悄悄,这里的夜晚也静悄悄。晚自习时候,学校突然停电。教室那一面面通明的窗户都淹没在幽兰清凉而黑暗的夜色里,蝉的叫声更加响亮,夏日的夜空格外高远,星光明净璀璨。一些影影绰绰的人影从办公室、家属院走出来,他们不约而同地走向那一棵老榆树边的保管室。学校里还保持着原始公社的传统,蜡烛、扫帚、灯泡等好多东西都由校方按需要平均供应。
这棵老榆树是青春痘保管夏天纳凉、喝茶的地方,夜色像壶中的茶色,越来越浓了。他现正在树下用小泥壶,嘴对嘴地喝着茉莉花茶。他矮矮的个头,胸腹很丰实,走起路来特有精神,脸上尽是青春豆留下的丘陵与盆地。他正眯着有点浮肿的小眼睛,怪异这突然的停电,闪着惬意而轻蔑的眸光。
随着停电,黑暗里传来骚动与喧哗。远处的人影陆续到来保管室,他照例分给人们一人二支蜡烛,双职工加倍。有人趁换蜡烛时多拿了一根,保管立即瞪了眼:“干什么?公家的,公家的就可以随便拿么?”肖承钧接上说:“我们住在北极,夜长着呢?”那人只是笑笑,照样拿走了那一根白色蜡烛。
保管不再说话,他的手指弄着那一串钥匙响个不停。他忽然本能地站起身来,是杨卫东校长来了,他从衣兜里掏出烟卷,又想到校长不抽烟,匆忙自己点上。他又忙抓了一把蜡烛塞给校长,客客气气地让他老人家走好,并目送他的背影,直到很远很远。当他回到屋里,重又端起茶壶,他发现壶中的茶味也不知什么时候变淡了。
真是关不住的春色,尽管杨卫东校长强调得很严厉,一些女教师还是烫了卷发、穿上高跟鞋,男教师也不安于蓝灰调中山装而穿起了花格衣服或是广告T恤衫。肖承钧第一个穿上了灰色的西装,让许多老师眼睛一亮,心为之一惊,西装毕竟不是奇装异服,穿在身上,落落大方,让人长精神。不出三周就有三四个男教师穿起了西装,从此西装迅速普及,直到整个县城的大街上,成了西装流彩的河流。
最让肖承均受不了的是,杨校长在例会上强调:“什么是务正业,作为音乐教师,你只能看音乐课本,作为美术教师,你只能看美术课本,这才叫务正业”。杨校长的腔调和芙蓉中学的霍阳主任一模一样。学校管理不仅要有能力有意志,还要懂得业务,身为文革出身的干部杨卫东面对学校教育,几乎不知道自己该往 什么地方使劲,或者说他根本不懂得教育教学规律,不懂得管理知识分子。在一些宣传事务上他却是如鱼得水非常出彩,文艺和体育群体活动,经常夺得奖牌。他领导下的卉丰中学的升学率则年年下滑,中考成绩今年滑到了最低谷,今年中考,学校考生全军覆没,高中和中专一个不个。
一次例会上,杨卫东又提到他的邋遢,说:“有人邋邋遢遢,别拿邋遢当风度,别拿愚磨当沉着”。这些天,肖承均的生活太懒散了,头发也不洗也不梳。有一次,课间操时间在操场上,他说自己该洗头了,头发像茬子垛。一个女生说:“老师,你的头发,哪一天不像茬子垛啊?”又一次下班回到宿舍里,他忽然想到要擦皮鞋,他用低档鸡牌鞋油擦了一阵,那双旧皮鞋居然像新的一样油光可鉴。当上班时间,他慢步跨入办公室门槛,史红云、甲壳虫她们惊异地打量他的皮鞋,说:“你的皮鞋以前不像是黑的,今天怎么成了黑色的了?”肖承钧一阵脸红,他这时才想起这些天一直没擦皮鞋。
升学率压的杨校长喘不过气来,他走路头压的很低很低,他把自己的注意力都转移到每天的报纸里,天天看报纸观察政坛的政治动向,报上的动向及上级的文件条款他记得一清二楚。上面一提“能挣会花”,他就在校会上大讲“能挣会花是现代观念”,上面又说“艰苦朴素”,他立即现身说法,举例表明“艰苦朴素是传统美德,是治国持家的法宝”。在文革中成长的他,有定力静观激荡的风潮,当社会上开始重印毛主席四卷时,他仿佛看到一种大趋势,于是,在例会上讲起了“四项基本原则”,激情宏亮,目光逼人,脸色红润,粗黑的眉毛不时在扁平的额上扬起来。他在大会上大声宣布:“毛泽东时代又回来了!”
学校停课,让全体教职员工专门学习“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文件,学到第三天下午,杨卫东校长结合本校实际,总结这几天的学习体会,他想不到,一个意外事件发生了。三天一来会场异常寂静,鸦雀无声,只有杨卫东一人激情的嗓音:“有人学习黑格尔,结果形成了资产阶级自由化思想。……”。“杨校长,举例应该更具体些才好!”肖承钧站起来反驳道。“黑格尔(指大《逻辑学》)那是你读的东西吗?你读的懂吗?”杨卫东一脸讥嘲的表情。“如果不让读,那印成书干什么?”“印成书就是好东西吗?那些黄色书刊也是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