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文艺 | 艾先：在琐碎处柔软或者坚硬
青山文艺
“武昌在前头，逡巡不肯去；为爱青山矶，且对青山住。”这是明代文坛领袖、“后七子”之首王世贞对青山的印象。沧海桑田，斗转星移，青山依旧在，成为了武汉市的青山区。青山有文脉，展示青山文艺作品，关注青山艺术家，“青山文艺”应运而生。
作 者 简 介
艾先 男，苗族。现居武汉，出版有个人诗集《书简》，《汉诗》编辑。
在琐碎处柔软或者坚硬
——读小箭诗集《消失的瞬间》
在小箭的文字里存在着两个世界：一个在头脑中，一个在眼睛里。这两个世界对立，纠缠，一直处在不可能和解的状态，似乎小箭本人也并不在乎这两个世界和解与否，所以在他的文字里看不到试图和解的努力。而两个世界的对立，便形成了一种不彻底的绝望的氛围，这不彻底的绝望，正好构筑了小箭目前诗歌写作的内核。
小箭诗歌里的两个世界，几乎是通过同样的处理方式来予以呈现的，那就是一种琐碎的戏剧性处境。通过戏剧性处境的描摹，避免了正面的抒情，同时和自己描摹的主体保持了适当的距离。这种距离是必要的：对于眼睛里的世界，保持距离可以让其客观性得到足够的疏离感；对于头脑中的世界，保持距离可以避免它被破坏。在小箭琐碎的戏剧性场景中，他撷取的多是近乎纪录片的片段，虽然简洁，如同一部纪录片里被截取的三到四帧，但给人的感觉依然是琐碎的。我更愿意把他这种戏剧性场景的描摹称之为被压缩的小说片断，只不过这片断里有着冷淡的诗意。而作者对于琐碎场景的简略描叙，在日常场景被压缩到三到四帧的过程中，小箭文字里的张力和紧张感形成了他独有的力度。当这些琐碎的叙述落实到他头脑中的世界时，他会突然变得柔软，当落实到眼睛里的世界时，便陡然坚硬起来。作为诗歌，永远是作者看待世界的一种方式，作者对人性的观察对世界的看法对生活的态度，都潜藏在文字中。所以，作为诗人的小箭，对于日常生活的客观描摹，因为不易被读者觉察的提炼，而在其中体现出了独有的观察和诗意。它没有被日常生活的琐碎所埋没，而是在诗人的秘密指引下凸现。那些柔软的东西，那些诗意的事物，是作为诗歌最核心的所在。
小箭诗歌里呈现的两个世界，其实是可以一直对立存在的，这种状况应该是作为诗人的小箭应该面对的。不论它们能不能达到某种程度的和解，对于它们之间的关系还需要进一步的梳理和厘清，因为不彻底的绝望很容易被转化成彻底的，一旦绝望彻底，我害怕那些冀望在文字里的柔软将会消失，那么随之一起的所有文字也将消失。
附：小箭的诗歌
消失的瞬间
树木，与树木之间
是树，黄白相间的
标示线，可以是
明晃晃的光，几近透明的
脸，醒目的蚂蚁
爬向隐蔽的洞穴
路牌，汽车尾气排出的
黄烟，墙，门，整齐的
竖在一边
很多人走过
“是啊，我也是
确实是这样……”
疲倦的眼神
显得过于温和
我小心翼翼的回头看
一连几天
他们消失的瞬间
亲切
她忧伤的微笑
我们之间油然而生的亲切
让我感到害怕
我也来说点什么吧
玫瑰，或者鲜花
我在十六岁的时候暗恋上某个女孩
每天夜里
我用小刀在胳膊上划小口子
想把我的爱从身体里
割出来
读阿特伍德《所有的事情只是一件》
正如这棵树表述，除了它
都将消失，当然
它也会移栽，滑动
作为先知，宣告季节黏湿，随手
把破碎的铜镜，指环，巨蟒拖过的记忆
凑到一起，优雅地
梳头，喷香，掷筛子，把文字的密度凹起
盛不怎么干净的雨水，不安地倾听
漏下的水滴声，这些生动
而完整的复制品足以证明
它移动的影像，角度有问题
所以阿特伍德说了：那里是
另外的一些词。我看见她喝茶的手指修长
把另一只手捏紧，厨房里的餐具
停止了悬浮
为了不至于让她太过伤心
我把椅子微微地
往后移了移
出走
父亲失踪了
据说是出走
整整一天
他养的吊兰怏耷耷的
我浇水，剪枝
看着母亲慌进慌出
絮絮叨叨不停
她说这老家伙
死了倒好
下午父亲回来
说是回家路上
走岔了路
母亲像在望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突然显得那么苍老
两个月要比一个星期长
我们一直在商讨这些量词
“两个月，嗯，两个月
要比一个星期长一些。”
也就是这个时候
我能感觉到你的心脏
猛地跳动了一下
卧房吊灯的水晶方框
粉红色的灯罩
刚拧上去的膨胀螺丝
一个小孩蹑脚走过走廊
他穿睡衣，他打灯
慢慢凑近
我们的脸庞
分享
还是没有提起
曾经梦想的那座房子
一个帐篷
只是你一只乳房大小
女人的
男人的
或者一些信件
有时候，我能迷迷糊糊听见一些对话
看见嘴唇一样的图案
醒来后，我只想把头埋在你怀里
那里是蓝湾俊园附近，长江边上
那里有我熟悉的菜市场
你可能不太喜欢那里的喧闹
小时候，我和父亲一起去江边撒网
那时他腰挺得很直
不喜欢笑
小箭箭哥哥
回忆时
我爱抽烟
我把烟点燃
对你说就叫我小箭吧
叫小箭箭哥哥也行
一晃
就是半年
那天在厨房
我从后抱住你
你突然叫我
“箭……”
像一个陌生的女孩
扔给我写满字的纸条
而叫我小箭的那个女人
在我们身边
保持沉默
我讨厌生活，但我决不会去说
应该学着堕落啊，那样
才不至于空虚
我很无趣啊，没落的人正在跨过
他的过去
我跟谁都开始亲近，我爱你们，爱你们
全人类
“保佑我们过得更好些吧”
三岁时我就听妈妈这么说了
爷爷出殡的那天
她在窗边托着腮，睁着那双美丽的眼睛
像是沐浴在春风里
喊叫
所以我开始喊了
在自己的房间，喧闹的广场
在你耳边
我发现我的喊声就像我的影子
小时候
我的影子挡住投影机
印在正放映《农村新貌》的屏幕上
我就成了造物主
我的影子重叠在你的影子上
就成了那个为生活喋喋不休
斤斤计较的男人
我的影子投射在人群里
就成了我大声喊叫的对象
而每到这个时候
我的喊叫声总是那么高昂，尖锐：
我是在欢乐的喊叫
或是我在喊叫这欢乐的本身
如上所述
我总把它们混淆
老了
那天酒桌上，有人说
老了，就是心软了
即便如此
我对他还是羡慕的
我不能像他那样欢度春夏，享受人生
因为对面少女的莞尔一笑
成熟妇女的妩媚眼光
——这些无从捉摸的东西
只能让我一再感触
老了，就是把自己
最坚挺的器官泡进福尔马林
也无法针对一件具体事物兴奋，勃起
就是赤裸着身体，不停的
撞击墙壁
黄色笑话
小燕刚好下班了
她就这么抱满双臂，怀抱很长的头发
事实上，她的头发湿漉漉地
多少年了，她闷闷不乐
不停强调她质朴的女性特质
如果不是春雨连绵，她一定以为
身体里的残骸是她的自留地
生机勃勃，长势良好
升降机里，我走来走去
那么多人都曾和我对过表
咔嚓一下关上公文包
这让小燕很哀伤
“你在哪？我想哭啦！”
我很迷惑，我还是个孩子
应该是我哭才对啊，我想起
母亲的棉拖鞋在厨房里拖来拖去
父亲很少说话，看报纸，喝茶
那时候我真还小
对着小燕乳房上的黑痣
发呆，“天好晚了”小燕说
我关好窗户，打开收音机选台
没有瓷器，没有水银
小燕说她不来了
还没到日子啊
怎么就不来了呢，那我
怎么办，她吃
吃地在沙发上笑
我觉得勃起
怀揣着收音机挤入人群
“阴到小雨，局部有雪
……”
小燕穿衣服的手停住了
好久才弄懂我讲的黄色笑话
然后呜呜地哭了起来
无题
他移开桌子，展示某种技巧
他把拆卸的每面天空铺开
搔首，挠痒，觉得每件事都重要
他在一堆碎片里摸索半天
触到了花朵，他激动
流泪，以至失明
触到了石头，他堆砌的额头
刻满了庞大的字体
他试着读它们
却觉得一切都在对他窃听
难熬的夜晚，没有什么迹象表明
他与整个城市构成了几何图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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