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读这篇┃我的快乐“秘密武器”
小时候,我是个富足的孩子,好象什么都不缺,感觉很殷实。我强调的是那种吃喝不愁、随心所欲的感快感,我至今想来还有说不出的爽气!
这种感觉来自我的父母。母亲贤惠又能干,把家持得有条有理。她总是说要把钱用在“刀口上”。这“刀口”包括我们的学习用品、书籍和所有能提高我们技能的学习班,换季节必定添的新衣服,父亲心爱的上好绿茶等。家中必须的电器,我们也都渐渐地添了,但都不是人人趋之若骛的名牌产品。“功能好最重要,名牌是给人家看的。”她从来没有给自己买过昂贵的化妆品和时装,可能也没有什么必要性,因为她只涂“面友”,脸蛋依旧白净姣好。母亲的贤德和功能主义,硬是用两个医务人员的“清水”工资,给我们营造了一个小康之家的殷实氛围。
而给我们富足感和豪爽感的是我们的父亲。他是个甩手掌柜,天性不爱管钱。可能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印象中的爸爸,是个很有点江湖意气的书生。家里来了客人,他会让妈妈去小菜场买些卤味,还有温州特产“烧鹅”,好做下酒菜。妈妈虽然平时精打细算,但是绝对不会“栽倒”在待客之道上,总是尽心备好饭菜。然后他和朋友们就着美酒佳肴,天马行空地谈天论地,纵横古今。兴起了,大伙儿拉起小提琴和二胡,有时还唱起歌来。而我,总是最好的观众和听众。至今还有父亲的朋友回忆起当年那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兴致勃勃地挤在一帮文艺中青年之间,“陪坐”到深夜还不愿去睡觉,时不时地还插嘴几句,发表“高见”,叫人忍俊不止。
春天杨梅熟了,爸爸会从茶山的果园里买下整筐的杨梅,个个硕大结实,又甜又酸。泡了一些杨梅酒,大部分的杨梅就是让我们痛快地吃!亲朋好友、隔壁邻居通通欢迎上门同享!一直吃到嘴唇发红,牙齿发酸方才罢休!
秋天到了,雁荡山的梨子熟了,爸爸会买上一大筐,让我们吃个够。爱把钱用“刀口”上妈妈这时肯定也无异议,因为秋风起,梨子润喉,最健康不过。
深秋初冬,正是“蟹黄”的时令,我们的晚饭桌上经常有大盘的双盖肥蟹,盐水里煮过。屋外江南阴冷的夜,屋里我们围坐一起,每人一只大肥蟹,热气腾腾,蘸着五香酱油醋,吃得满嘴流香!吃上几只大蟹,饱得连饭都免了。啊,我童年的幸福就是这么具体实在!那大快朵颐的感觉至今还栩栩如生。
到了春节,那就更不用提了。爸爸会用麦芽糖和炒过的芝麻和花生,炮制出好几公斤的芝麻花生糖,再没有吃过比这更香妙的了!欧柑又大又甜,又可凑个好彩头(温州话里“柑”和“官”同音,有“升官发财”讨彩之意)。所以,春节里,欧柑是温州家家户户必备的待客之品。我们家的欧柑自然是一筐筐地买,主客都敞开肚皮吃。
我喜欢吃红番薯,爸爸就说“好,你喜欢,买一百斤!”四口之家,可以想象,即使每个人放开肚皮吃,这一百斤的番薯也要吃上个把月。妈妈把番薯储藏在阴暗的楼梯间,变着戏法做各种番薯肴,连烧的饭里都夹着番薯,美其名曰“番薯饭”,助消化,健康得很哦!等好不容易把这一百斤的番薯都吃完了,我们都满足地松了一口气,谢天谢地,没有浪费粮食!从此,“番薯一百斤”就成了爸爸的“豪言壮语”之一,也成了爸爸个性的很好写照:做人豪爽,对钱不斤斤计较精打细算,还有几分随心所欲。
后来我独自出来“闯世界”,勤工俭学,对付房租和生活费,小模小样背个双肩包买食品,却绝对没有“洋插队”的窘迫困顿,反而穷得开心。自己挣钱自己花,没有太多钱也就没必要花心思理财,每月轻轻松松过小日子,剩下的小钱让我自觉很“富裕”,每月会欣然为自己添几样家居小摆设,早早就很“小资”了。我从来没有感到“穷”过,因为我满脑子还是“番薯一百斤”的豪爽。
刚到德国的那段时间,一时拿不到学生宿舍,我就暂时租住在“北京楼”老板的大女儿阿袁的家里。阿袁是土生土长的深圳乡人,高颧骨深眼眶,心宽体胖快嘴巴热心肠。她的先生在外地工作,她独自一人在家带两个孩子。我住进去后,她高兴多了个说话的人,偶尔我还能帮她看看孩子,她索性就把我当成妹妹,掏心话对我说了,煲的广式美汤也总为我留一碗。看我每天坐公车去大学,七拐八转地,八、九公里的路程却要花去三刻钟,阿袁就主动把她大女儿的一辆旧自行车送给我,“车子小了点,好久不用了,得稍微修理一下。”骑自行车,可以过大街钻小巷,去大学只需一刻钟,而且不用刻意去赶那准时得过头的德国公交车,我实在高兴,欣然接受。
第二天放学回家,刚进门,就听到阿袁喊“很不好意思啊,这自行车不能给你了。小周要和我换车。”小周我在大学见过面,她和她的先生都是国家公费生,另外还拿德国课题的助学金,是一对令人羡慕的“富翁富婆”。小周要这辆小旧车?我看看旁边小周的自行车,虽然大一点,却真的更破旧,而且还没有换速档,上坡很辛苦。“人往高处走”,小周要以这种方式来提高更新,我实在无语。
等小周推车走后,阿袁连声对我说抱歉,“小周执意要和我换车,说要是我把车白白送给你,还不如和她换。对不起啊,真对不起,小周和我交情也不错,不好意思拒绝她。其实她这辆车我实在没法用。要不,你拿去试试?”
“没问题的,阿袁。小周要,就由她。我还是去买一辆自行车吧!”次日,我就去附近的超市,花了160德国马克(那时还没有欧元),买了一辆红白相间的女式自行车,与我的身高相宜,而且有换速档,很适用于这个多山坡的小城。从此, 我每天快乐地踏车上学,身轻体捷,连寒冬大雪天都照样骑车,一直到我大学毕业。
现在想想,那其实是一辆挺简陋的自行车,我现在骑的车,价格是它的10倍。可在当时,作为一个穷学生,有这么股爽气,眼睛都没眨一下,就买下了相当于一个月房租(学生宿舍,月租180马克)的自行车,很让现在的我自豪一番。
是啊,我是吃“番薯一百斤”长大的孩子。吃“番薯”很普通,不普通的是“一百斤”。以一百斤为计量起点的人,是不会在乎区区斤两的。千金散尽还复来,挣不回来的是愉快的心情和良性的生活感受。
我很庆幸自己当年没有对小周的“换车事件”生气或者耿耿于怀。不知小周现在过得如何?肯定很不错。每个人都在以自己的方式追求理想和快乐。
吃“番薯一百斤”长大的孩子,如今自己成了买“番薯一百斤”的人。她快乐地和家人、朋友们“有福共享”。她总是说“尘里来,尘里去,什么都带不走的!快活趁当下!”她一直感觉富有。
谢谢你,爸爸,给了我这个快乐的“秘密武器”。
田心,德籍温州人。德国拜罗伊特大学硕士毕业。多年服务于德国某跨国公司,足迹遍及欧亚非。欧洲和东南亚多家报刊和杂志撰稿人和专栏作者。目前居住新加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