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安顺》2018年第37期(总276期) 古迹过往 飞虹山
《文化安顺》编辑部 摄
飞虹山
——丁武光
飞虹山位于安顺城东飞虹路一侧,属东关办事处五里屯村。因“山势如长虹垂地”而得名。
历史上对飞虹山的记载多见于史志,明代就有“普阳首景”之说。万历《贵州通志》所载安顺“八景”,首景即为“龙洞飞虹”。飞虹山下有龙王洞,一山一洞,相得益彰。嘉靖年间,曾任贵州右参政的大庾人刘寅留有题景诗一首,中有:“下有百尺潭,上有千仞峰。峰高时出云,潭静藏蛟龙”。清代,飞虹山入“安郡城外八景”,称“岚拥飞虹”,《安顺府志》记有:“山形瘦削如螺,苍翠攒簇,挺立于群山杂沓之中”“霁日实晴,岚光时拥”。相传此山还有一奇异之处,即:“夏月无蝇蚋”。
飞虹山之所以长久地引起人们的关注,与建文皇帝遁迹到此的传说有关。相传明建文帝往来滇黔,常游其上,盘桓地有悬岩,上有石穴,穴上有“圣迹”二字,内有碑曰:“卧龙处”。往来文人学士,选胜留题,多此登临。《安顺府志》载有建文帝《南游诗》三首,今录其后:
牢落江湖数十秋,萧萧白发已盈头。
乾坤有恨家何在?江汉无情水自流。
长乐宫中云气散,朝元阁下雨声收。
新蒲细柳年年绿,野老吞声哭未休。
阅罢楞严馨懒敲,笑将黄屋寄团瓢。
南来瘴岭千层迥,北望关门万里遥。
款段久忘飞凤輦,袈裟新换衮龙袍。
百官此日知何在?惟有群鸦早晚朝。
风尘忆昔忽南侵,天命潜移四海心。
凤返丹山红日远,龙归沧海碧云深。
些微有象星仍拱,玉漏无声夜永沉。
遥想梦城今夜月,六官犹望翠华临。
对于建文帝为何留踪黔地,史料多有记载。发生在明代初期的“燕王夺嫡”事件历来被史家津津乐道。建文皇帝朱允炆以皇太孙名义承继朱元璋的皇位后,宫廷斗争随及加剧。燕王朱棣以“清君侧”名义带头发兵靖难后,仅仅三年建文帝便将朱元璋传给他的江山丢掉。历史上对建文帝的评价莫衷一是,而于老百姓来说,似乎他不当皇帝反而变得更有意味。不少史籍记有他并未在南京宫城大火中焚身,而是从火中逃出,流落民间出家做了和尚,西南、东南不少寺庙都留下他的行踪。除飞虹山外,周边的平坝高峰山、广顺白云山也有他的遗迹。《南游诗》未实指为在某处所作,也同样在这些寺庙流传。不管是否确有其事,由建文帝演义的经世传奇,已经成为当今不少地方难得的人文资源,这或许是600多年前这位做过三年皇帝的传奇人物留给历史的价值所在。
飞虹山山上有云龙寺。据清代乾隆进士齐圣渭《重修飞虹山云龙寺碑记》所记,自明代中晚期观凡禅师开山立庙,建有佛殿、观音阁之后,飞虹山云龙寺历经风雨,几经变迁。其中尤以清代顺治年间(1644-1661)厂石禅师与云龙寺的故事最为感人。
厂石为明清之交安顺著名的禅宗大师,曾著有《重修飞虹山云龙寺记》,这不仅是写于清初的难得的文字资料,同时是一篇文采飞扬,有较高的文学水平的游记。文中,石厂从一个侧面叙述了他不得不离开石霞山,移住飞虹山云龙禅院的经过。
厂石自先后主持圆通寺、石霞山寺之后,声望鼎沸。一日,厂石携二三僧侣游飞虹山,没想到登上峰顶,厂石所倾慕的云龙寺竟然栋朽梁枯,四壁通风,殿内布满青苔,一片荒凉萧瑟景象。时值乱世,生计危艰,云龙寺已冷落数年,极少有人前来敬香了。厂石见此境不禁发问:“此山乃普阳首景,何倾颓至是也?”话语有愤忿责怪之意。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中,竟然有一老和尚形单影只,在此坚持伴佛十数年,忍饥受寒,每日上香打坐,恒守佛心。面对厂石的责问,已风烛残年的老和尚沉定自若,不卑不亢,淡然一笑。自责礼佛不周,并不怨天忧人。见了厂石,即认定平生心愿有了依托。不日,老人留书厂石,对佛作礼后,自闭而亡。厂石为之深受感,自愧弗如。遂聚平生所能,重修云龙禅院。不数载,但见楼殿廊阁肃整,丹青黝垩。可谓举目皆风光,无地不人文。自此,厂石移居飞虹山,惟务本分,淡泊自甘,与门徒共樵共耕,伴佛终老。
厂石一生集僧人、诗人、隐者为一身,曾有大量的偈诗、法语、行歌、杂咏流传。其中有《山居杂偈》一组,此摘其三首:
山居乐道幽哉,优游一任徘徊。
静观松涛麦浪,闲踏竹径苍苔。
春夏桃红柳绿,秋冬梅放菊开。
更有岚光氤氲,不时飞进帘来。
山居无穷快哉,林花山径徘徊。
怡情眼观云浪,适兴足踏苍苔。
任他天荒地老,那管水涸山开。
饶它红尘浪滚,半点飞不上来。
山居受用伟哉,事事不用徘徊。
饭罢裁诗松槛,禅余醉卧石台。
客来敲冰煮茗,客去雾敛山开。
多时不说道话,笑指白云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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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厂石已将自身归属于自然大我,从容地品味流动于天地之间的生意。从某种意义上说,是飞虹山造就了厂石的诗人情怀。
到了乾隆年间(1736-1795),时光已过去百年,飞虹山上云龙寺久经风雨剝蚀,殿宇将圮,先是知县刘大宾再度整修。乾隆四十一年(1776)海通禅师主持该寺,矢志重修,期图永固。费银二千余两,修砌山径道路,装修殿阁、斋堂、客房、厨室、廊坊等,前后费时26年,至嘉庆七年(1802)方才次第告竣。并置租谷二十余石,为寺庙焚修之费。之后,云龙寺几经培护,香火不断。文人墨客多此驻足,使飞虹山声名远播。清道光年间,进士出身曾任桐梓、安南(今晴隆)知县的朱右贤过此,曾留《游飞虹山》诗:
苍虹昂首破空起,孤立不仗群峰倚。
幽邈瘦削自天成,未许俗人收眼底。
十载风尘肉食谋,蜡屐来作东山游。
开颜乍对故人面,凌风直欲追浮丘。
谷发幽兰流香远,径凿石罅劳斧修。
长峰障天不敢出,疏钟穿云半欲浮。
至此凡襟消涤尽,狂啸高吟傲王侯。
老僧扶杖笑对客,请君更上一层楼。
崇楼如螺出云根,窗外峰转犀兕奔。
万倾岚光一帘泻,九天星斗只手扪。
隔溪将落瞥隐见.暮霭逼树欲黄昏。
优昙现身衣冠古,甲子谁从唐宋数。
菩萨心肠金刚面,午夜定闻天鸡舞。
且让柱石千古名,犹占蛮荒一掬土。
吁嗟乎!
虎头燕颔飞食肉,名山那容金钱鬻。
富贵功名吾自有,一林一壑差自足。
附:
重修飞虹山寺记
——厂石
[按]选自《续修安顺府志辑稿》第十三卷《祠祀志》。厂石禅师,俗名程如圣,安顺伍村人。生于崇祯十六年(1643),自幼出家于城中圆通寺。20岁往云南朝鸡足山,返黔后,先后住石霞山、圆通寺、飞虹山等刹。
东郊五里许有山,名曰飞虹。境之士庶相传曰,昔有明建文先皇到此遁迹所也。
余幼习静于石霞久矣,而未获一登览焉。一日禅静之余,忽有览胜之思。遂携二三子,拽杖步前来。近斯山里许,有龙王庙者,亦习安胜概也,先往玩焉。谛观崆峒矗迥,水镜幽悬。怪石玲珑,丹岩峆砸;且也潭源澄清,隐隐琼楼碧波内;渊深浩渺,沉沉海屿翠岛中。倒影之奇花馥郁,空悬之华盖嵯峨。石室仿佛西湖,浪花依稀南海。溪光掩映,蜃气钟灵。讵非黔山之壮丽,习安之巨观哉!复见峭壁之上,诗阵纵横;巇崄崖头,笔迹灿烂。此皆明賢硕士之佳制也。憩观亹亹,弗觉日已斜曛 童子旁语曰:“登山逸玩,耳听樵歌唱晚,岂非理乎?”余便掉行,未里许,迎面一峰,其上之竹树交加,莺啼鸟噪。童曰:“此飞虹山也。”不胜怡然。于时童横牛背,杖疾如飞,不移时而抵斯山矣。
稍憩片晌,抠衣而上。唯曲径盘旋、巉岩壁立、一桥横空,扪萝而过。至殿礼佛,竟目击拣宇倾斜,尘堆苔靓,寥寥一僧,甚觉萧然。主僧曰:“后有观音阁”余复再进,但见竹影扶疏,莓青石磴。不数步,见一石穴,上有“圣迹”二字。内有碑曰“卧龙处”,始悟文皇敷坐所也,不胜惕然。举步登顶,一阁插汉,内奉大士像。即踧踖而进,礼毕掉身出阁。阁前一石榻,遂跏趺其上。见其修竹徘徊,松风递韵,烟霞结集,境寂林幽。晏坐良久,似觉情爽神怡。喟然叹曰:“窃闻穴处巢居,能存至圣。所以先皇御幸于斯,岂偶然哉?”此山与世邈然,诚佛地也,惜无能僧支持,以致荒凉难甚。因谓主僧曰:“此山乃普阳首景,何倾颓至是也?且殿宇将危,能无虑乎?”僧曰:“奈只身何?”余曰:“坐居待敝,罪将谁归?”僧曰:“若和尚慈悲,肯留一二门人于此,不但此山有幸,即弟子终身有仰矣!”言讫,涕泣作礼。余聆苦况,不胜矜怜。见其憎形单影只,耳顺年逾,若恝然舍去,忍心乎哉!踌躇半瞬。遂命二人侣之,余自旋山。
不数月,其僧忽殒。余闻复来,值诸檀在山,叙及圮坼一事,坚留继席,意存修理。因珪固却,勉以应酬曰:“修葺固善,奈时势多艰,难以募化。”众曰:“道德不厚者,不足以轟众;道德如和尚,向善者未必鲜也。古云,无诱而不能发心,非劝而不能摄性。此菩提种子,孰不具哉?”余又曰:“所虑路径崎岖,艰于搬运,若欲经始,辟路宜先”。众曰:“善”。
于是鸠工命匠,拮据不停,高者削之,低者培之,不一月其路康庄矣。遂蠲吉驾马,凿石平基。命持短疏遍叩多方,感善信劻勷,不三载而前楼后殿、亭阁两廊焕然一新矣。幸蔽俗弟程輄见乏金像,捐资命匠雕修。前后满堂功德,随买田一份,以为佛前香灯。
一日功成,众曰:“此山赖和尚垂慈,成此万古不磨之果。当立石勒诸芳名,一则不负和尚之婆心,次表施舍之众念也。”余曰:“然。”是故不惜俚言露布,亦非沽名浪迹。俾其功德与此山共垂不朽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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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简介
丁武光:中国红楼梦学会会员、贵州省红楼梦研究学会副会长、《红楼》杂志编委会副主任、安顺市黔中文化研究会副会长、屯堡文化学会副会长、安顺市作协顾问、市收藏家协会顾问、市蜡染协会顾问、安顺市政府督学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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