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作家‖【三个女人的一场戏】◆杜秀香
作者简介
杜秀香,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济南市作家协会会员。人清丽,文优雅,擅倾听,懂生活,出版散文集《小满》。
三个女人的一场戏
一生,总有起落沉浮,悲喜得失;一场戏,总有前因后果,起承转合;一个故事,可以稀释,也可以浓缩。浓缩在大屏幕上不过2个小时的光影,稀释到电视剧中也不过几十集的内容。但万事总有例外,有一场三个女人演绎的历史大戏,一直贯穿了西汉五帝,持续了整个的西汉末年。
话说,汉宣帝刘病已,他的爷爷曾是汉武帝的太子刘倨,因巫蛊之祸自杀。刘病已生来便跟着入狱,后来几经波折,流落民间十几年。直到汉昭帝病逝无子,他才被权臣霍光接回宫中继任为帝。于是,他爷爷失去的皇位,转了一个圈后又戏剧般回到了他这一脉。因亲历人生起落,看过民间疾苦,他在位期间政治清明,国家安定,被史学家称为“昭宣之治”他亦被称为中兴之主,同时,他也成为西汉历史上继汉高祖刘邦、汉文帝刘恒、汉武帝刘彻之后唯四拥有庙号的皇帝。汉宣帝还是个不忘旧情的人,他顶着朝野的压力立了民间结发的妻子许平君为皇后,留下了“故剑情深”的典故。又立了许皇后生的儿子刘奭为太子,也就是后来的汉元帝。如果觉得汉元帝不够熟悉,那熟悉四大美女之一的王昭君吗?“深意总迟解,将爱却晚秋”,他就是那个与王昭君擦肩而过的皇帝。此事暂且按下不表,因为王昭君只是他生命中的流星,他命定的恒星即将闪耀登场。
公元前51年,太子刘奭宠幸的司马良娣去世。临终前,良娣凄凄惨惨戚戚地向太子控诉,说自己的死不是因为疾病,不是因为宿命,而是因其他妻妾的诅咒。荒唐而又可笑的谎言,太子却信以为真。此后,太子伤心欲绝之余,远离妻妾,郁郁寡欢,以酒消愁,实力上演着一个痴情男儿的角色。他演的卖力,却急坏了他的父亲汉宣帝。为了儿子的幸福生活,汉宣帝选了五个貌美如花的家人子送给太子舒缓悲痛与心结。太子本无意于美人,只是他却不敢违抗父亲的旨意与美意。他随手指了一下离他最近的美女,于是,我们这场大戏最重要的女主—王政君登上了历史的舞台。因为,她有一个人尽皆知,褒贬不一,史上响当当的亲侄子—王莽。
世间一切巧合,其实都是冥冥之中的宿命。一夜的宠幸,王政君就特别争气地生下了儿子,汉宣帝十分高兴,对这个孙儿寄予了厚望与宠爱,亲自赐名—刘骜,字太孙,期望着他长大了会是一匹千里马。由此看来,望子成龙的,何止百姓家,皇家亦是如此;何止是现在的我们,简直古今皆同。刘骜,就是未来的汉成帝。什么?不熟悉?他就是历史上鼎鼎大名的赵飞燕的皇帝老公。只不过,此时,他善读诗书,还算聪明伶俐,赵飞燕也还未出生,一切日后的因缘际会,爱恨情仇也只在酝酿中,命运也还未向人们展示它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出人意料和变幻莫测。
对于太子刘奭,汉宣帝虽曾痛心疾首的说:“灭我家者,太子也。”却依然顾念许皇后和他微时相濡以沫的情分,不忍废立太子。于是,托老妈的福,刘奭在汉宣帝驾崩后稳稳地坐上了皇帝之位,史称“汉元帝”。他封王政君为皇后,刘骜为太子,开始了他平庸的皇帝生涯。一个王朝的末年,它的灭亡,从来不是始于末代皇帝,而是大多开场于盛世。自汉元帝始,西汉衰微终至灭亡的种子已经悄然种下,且他身边的三个女人更是贯穿始终,上演了一场历史大戏。
近几年,各种宫斗戏霸占荧屏,剧情虽然俗套,故事虽然狗血,却依然向我们展示了一个颠破不灭的规律,皇后虽身居高位,却往往不受宠爱。汉元帝亦是如此,他最宠爱的女人是傅婕妤,最宠爱的儿子是傅婕妤的儿子山阳王—刘康。虽有爱屋及乌的成分,却也因为父子志趣相投。汉元帝精通音律,喜好鼙鼓。每每看到“鼙鼓”两字,就莫名想起白居易“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的诗句,莫名觉得不祥。山阳王刘康恰恰是此中高手,父子互相引为知己,宠爱也就理所当然了。自古,父母疼爱孩子,往往都想把最好的东西给他,哪怕是天上的星星。汉元帝悄悄动了易储君的心,所以常常用汉景帝废刘荣立汉武帝刘彻之事试探臣属们的反应。能为官为相者,哪个不是眼明心亮,洞若观火,汉元帝的小心思岂能逃过他们的眼睛。大臣们苦口婆心,以社稷稳定,祖宗之法为由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总算打消了汉元帝换太子之心。皇后王政君和太子刘骜也总算暗暗舒了一口气。为自己争宠、为儿子争皇位,明争暗斗,不知道彼时王政君和傅婕妤彼此之间积累了多少怨恨与妒忌。
当然,她们之间还有一个女人也不得不提,冯婕妤,左将军冯奉世之女。正所谓将门虎女,一次,汉元帝幸临虎圈斗兽,如此的晏晏之乐,后宫的莺莺燕燕自然围坐。却不料,中间出了一个插曲。有一头熊竟然出圈了,而且攀着门槛便上了大殿。一时之间,左右随从,莺莺燕燕,争相逃避,跑得最快的便是傅婕妤,她自然不想眼前的锦衣玉食,身后的荣华富贵都葬送在一头熊的嘴里。关键时刻,冯婕妤挺身而出,她没有跑,而是挡在了汉元帝的身前。此情此景,后世的司马光在《资治通鉴》中用四个字准确地形容出了她的英勇:“当熊而立。”好在有惊无险,反应过来的侍卫们将熊杀死。汉元帝对冯婕妤的奋不顾身甚是惊奇,问她:“人情惊惧,你为什么在前挡熊?”冯婕妤的回答甚是动人与感人:“猛兽得人而止,妾恐熊至御座,故以身当之。”意思就是,让熊吃了我,就不会再吃皇帝您了。汉元帝闻之,嗟叹良久,自此之后,对她敬重有加。率先逃走的傅婕妤甚是惭愧,但她不怪自己逃走,却怪冯婕妤抢了风头。于是,经过此事,冯婕妤不但获得了汉元帝的奖赏和看重,同时也收获了傅婕妤的嫉恨与恼怒。这为她后来的悲惨结局埋下了沉重的伏笔。正所谓“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公元前33年,王昭君出塞,汉元帝错失佳人,黯然神伤。一年后,汉元帝驾崩。留下了他众多的嫔妃和儿子们走向各自的命运,也留下逐渐日薄西山的西汉王朝在风雨中飘摇。太子刘骜登基为帝,史称“汉成帝”。往后的岁月中,他将携手美女榜上有名的皇后赵飞燕和贤良淑德的班婕妤演绎属于他们的历史故事。
儿子刘骜做了皇帝,王政君被封为太后。这应该是每一个在后宫寂寞度日,苦苦煎熬的女子最大的期望和成功。王爷们各自归国。傅婕妤带着儿子去了封地——定陶,成为定陶恭王太后。冯婕妤跟着儿子去了封地——中山,成为中山孝王太后。至此,三个女人的结局似乎都已注定,一场大戏也好像已经接近尾声。但,未来之所以让人充满期待,就是因为你永远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你甚至不会知道下一刻将会发生什么。
下篇
故事里的转折往往是柳暗花明,或坐看云起。但历史远比故事更有戏剧性,也远比故事更加悲剧。汉成帝没有儿子。他年少之时也曾励志做一个贤明君主,所以彼时他十分宠爱擅诗赋同时兼有“却辇之德”的班婕妤(她就是班固、班超和班昭的祖姑)。只可惜,后来他遇到了赵飞燕。赵飞燕与妹妹赵合德妖媚惑主,祸乱后宫,于是,汉成帝的儿子们都匆匆来到这个世界,还没来得及看这个世界的美与丑,善与恶,便在赵飞燕姐妹的辣手下纷纷夭折。坊间一直流传着的“燕啄皇孙”,一语成谶。渐渐老去且疾病渐笃的汉成帝深感身后凄凉,谁来继承皇位成了迫在眉睫之事。此时,忧国忧民的大臣们忽然想起了汉元帝生前心心念念要立为太子的定陶恭王刘康。只是,此时刘康已逝,现任的定陶恭王是他的儿子,傅婕妤的孙子刘欣。同时被选为继承人候选人的还有中山孝王刘兴,冯婕妤的儿子。
故事,兜兜转转,好像又回到了起点。只不过,这次笑的是傅婕妤。她的孙子刘欣被选定为太子,且在汉成帝驾崩后顺利登基为帝,史称“汉哀帝”。落选的刘兴落寞的又回到了中山,几个月后郁郁而终。如果有一个词语能形容此时的傅婕妤,当为“守得云开见月明”。她瞬间觉得人生已经达到了巅峰,于是开始放飞自我,横行宫中。她让汉哀帝对自己娘家的父兄子侄封侯拜爵,自己更想与太皇太后王政君平起平坐。只可惜,此时的朝中重臣多是王家的外戚,其中便有王莽,时任大司马。一番碰撞、角逐、平衡后,汉哀帝不得不妥协,给自己的奶奶傅婕妤上封号:“定陶共皇太后”。封号决定了她始终还是一个藩国的太后,始终不能比肩王政君。对此,她愤愤不平,可礼法当前,也无可奈何。当然,封号是一回事,平日的排场是另一回事。她大肆张扬,大肆铺排,气焰嚣张,派头十足,誓与太皇太后王政君一较高下。此时的王政君,不得不忍气吞声,避其锋芒,外出时尽量避让,宴席上同起同坐,甚至被傅婕妤呼为“老妪”也不能发作,人在屋檐下,谁让自己的儿子没儿子呢。即使如此,傅婕妤依然不依不饶,惦记着封号。后来,汉哀帝排挤王氏外戚,提拔重用奶奶傅婕妤、母亲丁氏的娘家人,一时,长安城里傅氏、丁氏新贵崛起,风头无两。为避祸,王莽也不得不外调出了长安。傅婕妤终于遂了心愿,被封为“帝太太后”。是不是看着和“太皇太后”越来越接近呢?当然,这绝不是她的最终目标,再后来,她被封为“皇太太后”,且死后得以与汉元帝合葬渭陵,谥号“孝元傅皇后”,可谓极尽荣宠,终于与王政君扯平了。
在傅婕妤一路追求封号的道路上,她可没闲着。偶一日想起前尘往事,顿时前仇旧恨涌上心头。于是,她一手设局,以莫须有的罪名杀了中山孝王太后,也就是从前的冯婕妤。不止如此,当时被牵连而死者多达十七人。她派官吏责问冯婕妤罪状时仍不忘加一句:“当年熊之上殿何其勇,今何怯也。”任何时候都不要小瞧了女人的嫉妒心,纵使斗转星移,物是人非,时间的洪流也冲不淡当年的耿耿于怀。
故事转折到现在,似乎笑到最后的是傅婕妤了。但可惜,这也远远不是结局。香港电影《无间道》里那句名言“出来混早晚都是要还的。”如今看来放之四海而皆准。汉哀帝也没有儿子。没有儿子的原因,后人很难揣测,既然没有恶毒的皇后在背后使黑手,那原因或许就出在他那个史上最有名的男宠—董贤身上了。“断袖”的典故便是汉哀帝和他的男宠实力上演的一幕恩爱秀。不止如此,董贤被封为大司马,位列三公;他的妹妹、妻子皆入宫侍上,震碎了世人的三观;他的父亲、弟弟、子侄都被裂土封侯,一时气焰熏天。什么高宅大第、珍玩财宝、引皇渠入府,都不是事,就连府库的侍卫都被派到他的府上守卫。这荣宠真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想来此时已被封为太后的赵飞燕也自愧不如了。汉哀帝甚至突发奇想要禅让皇位给董贤,大臣们极力反对,他才悻悻作罢。继位六年,汉哀帝没等留下继承人便撒手人寰,突然驾崩。
故事,似乎又走到了一个转折点,西汉王朝将走向何方?历史早就给了我们答案。王政君迅速掌握了主动权,招王莽入朝,主持朝政,为王莽篡汉又添了砖加了瓦。而冯婕妤的孙子刘箕子被选入嗣大统,史称“汉平帝”,这一年是公元前最后一年,他也是西汉最后一位皇帝,而西汉王朝的终结也已经进入了倒计时。
平帝继位,在王莽专政,太皇太后辅政下,他的作用充其量不过是摆在朝堂上的一个象征,一个摆设。不过有一件事,王莽与平帝还有王政君三人难得的达成了共识,那就是秋后算账。董贤和妻子当夜饮毒酒自杀,其家族被诛灭;一直安居后宫,身居太后之位的赵飞燕同样没能逃过死亡的大网,被废后自杀而死。活的人自然不放过,死去的同样难免。傅婕妤的所有封号被废,被贬为定陶共王母。从定陶恭王太后到定陶共皇太后,从帝太太后到皇太太后,从孝元皇后到定陶共王母,看似繁华的人生,转了一圈,又回到了起点。这还不算,五年后,王莽又令人发掘傅婕妤之墓,取其玺绶,以木棺代梓宫,以藩妾服饰代珠玉衣,迁葬定陶王冢。几个月后,又令人将定陶王庙毁,将傅婕妤的墓平,方才了事。
一番操作后,王莽自觉时机成熟,毒死汉平帝,自立为帝,朝代改名为新朝。王政君气急败坏中将传国玉玺摔在地上,缺了一个角。后来,能工巧匠用金子补全了玉玺的缺角。只是,西汉王朝自刘邦斩白蛇起义,赫赫扬扬二百多年的江山却再也补不起来了。至此,一场起自汉宣帝,贯穿汉元帝、汉成帝、汉哀帝、汉平帝,围绕三个女人的旷日持久的历史大戏终于落幕。
登基后,王莽奉王政君为“新室文母太皇太后”,王政君拒不接受。公元13年,王政君终于走完她漫长的一生,寿终正寝,与汉元帝合葬渭陵,王莽为其服孝三年。只是,这种孝心,应该是她不稀罕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