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 | 扁担恩怨

我与扁担的缘分，始于1982年高考落榜。

　　

“只好挨扁担了！”这是家里人的话。

　　

第一次挑担，是往地里送草木灰，感觉挑担并不似想象的那样沉重。一个上午，我往地里送了十三趟。感觉还好，就是腿有些沉。

　　

第二天上午，往地里送粪肥。这是最常见的农活。扁担两端是两只七八十公分高的木制粪桶，装满了肯定超过一百斤。

　　

妈妈照例要叮嘱一番，说扁担在肩上不能磨来磨去的，得固定在肩头的一个位置上，否则肩膀会肿会疼，还会长肉瘤，一辈子都消不了。

　　

我有点不耐烦，农村长大的孩子，哪一个不是看着别人挑担长大的？装满两只粪桶，我学着别人的模样，几乎是本能地，脚部、腿部、腰部、肩部一起发力，将担子挑上了肩，开始挪步。

　　

这是我第一次挑这么重的担子，站起来的一刹那，肩头立即生疼生疼的，我不得不用双手托着扁担。如果当时有外人在场，一定会看到了一个龇牙咧嘴、两眼圆瞪、青筋勃起的我。关键是我自己都感到我的样子狼狈极了：哪有挑担时用手托着扁担的？更糟糕的是，在别人担子上非常配合的两只粪桶，到了我这里却是无比促狭的捣蛋鬼，要么前后晃，要么左右晃，要么又斜着晃，飘忽不定，捉摸不定。弄得我走在田埂上踉踉跄跄，步履艰难。粪桶不稳，粪肥就溅出来了，鞋子上，衣服上，甚至还飞到我的鼻尖上。我的手不够用了：又要托着扁担，又要捉住系着粪桶的环，忙乱不堪。周围的男人们挑着担子大步流星、脚下生风的姿态，对我来说是多么的遥不可及啊。

　　

挑担子有很多技巧，换肩就是其中之一，左右肩轮流用。换肩是个技术活，你必须在行走的过程中巧妙地灵活地将扁担从右肩移到左肩。这中间要经过两肩之间的颈部，假如技术不过关，会将颈部的皮绞掉一大块。这个技术我一直没有学会，所以一直用右肩死扛着，落下了两肩一边低一边高的窘样和爱抬肩膀的毛病。

　　

1982年那个夏天，我先是肩头肿了十多天，不能碰不能摸，整天火辣辣的。后来又闪过一次腰，又是十多天不能下地干活，甚至走路都要托着腰。

　　

夏天快要结束的时候，我赶紧找了个学校，逃也似的上补习班去了。

　　

经过一年补习，我考上了省内一所大学。

　　

考上大学，第一件事是要迁户口。从9月开始我就要吃上国家粮了，但是我在生产队里还有田。一个人吃两份口粮是绝对不允许的。怎么办呢？田是不能立即收回的，因为那时庄稼长得正在势头上，通行的办法就是将正长在地里的庄稼折算成口粮先交给国家，国家才给你转户口。等到这一茬庄稼收获了，生产队再把我的地收回。

　　

扁担隆重出场了。父亲用扁担挑着一百多斤稻子也就是我半年的口粮去乡里的粮管所，我跟在他屁股后面跑。8月骄阳似火，从家里到乡粮管所大约八九华里，远路没轻担，但父亲显然不嫌担子沉，逢人就大声招呼说：“儿子考上大学了，要转户口了。”我那时心态很复杂：既对即将到来的大学生活充满了憧憬，可看着在家里粮食紧缺的时候，金灿灿的稻子就这样送出去了，又有点不是滋味。可在父亲的脸上，我并看不出一点心疼的迹象。那可能是他这辈子最愉悦的一次挑担了。

　　

父亲挑稻子的扁担，至今还靠在老家的墙角里。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