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晋红||丁玲在长治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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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长治市东郊有座不太高的山峰,传说远古时期的炎帝曾在此尝百草播五谷从事农桑。现在山上植被茂盛古树参天,鲜花缤纷,泉水淙淙,其间尚有不少古建筑遗址。这座山叫老顶山。山脚下有个不大的村庄,叫嶂头村。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一对资深的老右派被流放于此劳动改造,村庄也因人而名声遐迩。
这对老右派就是著名女作家丁玲和她的丈夫陈明。
(丁玲和陈明在长治)
丁玲是现、当代中国文学界最有争议的女作家,她不像冰心那样温婉平和,也不像萧红那样命乖运蹇,她几度风光无限,又几度 运交华盖。二十多岁时写出了《莎菲女士日记》,名声大振,为鲁迅先生所瞩目。后来又写出《太阳照在桑干河上》,获斯大林文学奖。此外她写的《我在霞村的时候》《在严寒的日子》(未完成)都引起很大的反响。
(年轻时的丁玲)
相比起她的作品,她的情感婚恋世界更是风生水起惊世骇俗。
她与瞿秋白、沈从文、冯雪峰、胡也频、冯达、徐志摩都交往甚秘。尤其是她在二十多岁的时候,竟然有两个男人死活爱上了她,她并没有二选其一,而是同时与两个男人在西子湖畔同居了,即一女事二夫。这两个男人都是当年“左联”的青年才俊——胡也频和冯雪峰。这对出身封建大家庭的丁玲来讲,是对封建礼教的绝对背叛,是对一夫一妻制度的最大藐视,是对世俗社会的公然挑战,这该是一个何等胆大、刚烈、洒脱、率性的女子呀!
(丁玲和胡也频)
倒是胡也频沉不住气了,他跑到北京找沈从文诉说自己的苦恼,沈从文给他出了个主意:你现在是和冯雪峰在拔河,谁能最后赢得丁玲的芳心,就看谁更执着了。胡也频听了沈从文的话,又返回了杭州来到丁玲的身边。这个时候,冯雪峰撑不住气了,只好知难而退。
丁玲何幸,竟然有两个优秀男儿为她爱断情伤。
几年后,胡也频被国民党杀害。不久,丁玲又与一个叫冯达的同居了。后来,丁玲被国民党逮捕入狱,在监狱服刑期间,竟然莫名其妙地生下一个女孩,女孩不久夭亡。
这就是丁玲,一个无论在什么的困境中,都要把自己的生命之花开放到极致。
(延安时的丁玲)
1937年,丁玲出狱后去了延安。毛主席对这个传奇的小老乡很有好感,还专门为丁玲填了一首词《临江仙》:
(毛主席写给丁玲的词)
(丁玲当八路军时的照片)
壁上红旗飘摇落,
西风漫卷孤城。
保安人物一时新,
洞中开宴会,
招待出狱人。
纤笔一支谁与似
三千毛瑟精兵。
阵图开向陇山东,
昨日文小姐,
今日武将军。
这期间他们也似乎有些绯闻,但已无法考证。
在延安的日子里,38岁的丁玲与小她13岁的剧作家陈明相爱了,直至终生。
二
1955年,丁玲被打成右派,发配到北大荒,文革期间,又被送进监狱。1975年解除关押后,与陈明一道被安排到长治市郊区老顶山下的嶂头村劳动改造。上头的指示是政治上严管,生活上照顾。
前些年,我在长治听当地文联的老同志讲过丁玲在嶂头村的故事,去年回长治专程去了嶂头村,向村里的老人询问当年丁玲在村里的情况,听到的故事是这样的——
1975年仲夏的一天,嶂头村这个偏安一隅的小村子来了一辆吉普车,惹起村民的好奇和围观。因为那个年代,只有县委书记那样大的官才有小车可坐。小车在村支书家门口停下,下来几个人。其中有一个老太太,70余岁,头发花白,个子不高,微胖,穿着中式黑褂子,袖肘处和肩膀上打着补丁。这位老太太就是大名鼎鼎的丁玲,她那曾经沧海岁月的脸上有着几分超然的淡定。站在她身边搀扶她的稍年轻一点的就是小她13岁的丈夫陈明。他们是七年牢狱后的首次相见。被组织批准一同到农村劳动改造。当时护送(或者说押送)他们的是长治市革委会的人。革委会把丁、陈两个人放到支书家走了。
(丁玲在书房)
大队支书带着丁玲和陈明在村子里找安顿他们的地方,那时候,农民都很穷,没有多余的房子。找来找去找到村里的一处荒院。原来这里住着一对孤寡老人,两位老人去世后,这个院子就闲置起来。原因是村里人都说这个院子风水不好,院子的大门正对着远处一个山包的缺口,缺口的晦气会吹到这里,因此没人愿意来这里住。
丁玲和陈明倒觉得这个院子挺清净的,丁玲和大队支书说:“就这里吧,我们不怕晦气,对面山上的缺口说不定能把我们的晦气给吸走呢!”
大队支书是个很淳朴的汉子,觉得给两个大知识分子安顿这么个住处很过意不去,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于是他叫人清理了院里的杂草,糊了窗纸,垒好了锅灶,添置一些灶具。
丁玲和陈明刚从监狱出来,也没有什么行李,只有随身带的铺盖和基本生活用品,但他们开始享受自由的快乐,心情还是不错。丁玲和陈明说:“比北大荒的条件好多了。”
安顿下来后,丁玲还是有几分不安,几十年颠沛流离的遭遇使她缺少应有的安全感,她有时觉得说不定第二天就会被发配到其它什么地方。陈明像一个称职的“保男”,陪着丁玲度过了最初的陌生和不安的时光。
第二年春天,嶂头大队接到上面的拨款,专门用于改善丁玲的住房情况。大队支书组织人给丁玲在原住址不远处盖了五间北房,铺了水泥地,购置了当时农村少见的木板床,并且从半山腰的水池里接到她家里一根自来水管。丁玲隐约意识到,她将长期在这里居住了,以此同时,上面每个月给她的生活费80元,陈明60元。这在当时简直是高工资了。当时嶂头村一个壮劳力一年挣工分也就300个,一个工分5毛钱。这就是说丁玲和陈明一个月的生活费就相当于一个壮劳力辛苦一年的收入。而丁玲当时患有糖尿病和高血压,根本不参加劳动。陈明也很少参加生产队的劳动,基本上以照料丁玲为主。
生活条件的改善使丁玲愉快了许多,她开始像个农村老太太一样,在院子里种各种菜蔬:豆角、白菜、萝卜、西红柿,西葫芦等等,同时还养了20多只鸡,其中有一只大红公鸡。丁玲说她特喜欢公鸡打鸣的声音。丁玲开始喜欢上农家饭,长治的卤面和发糕是她最喜欢吃的。她有时还和村里的老太太一起讨论做饭的技巧。她说:做发糕时放些糖精更好吃。村里老太太说:没钱买呀。丁玲就买上糖精给她们送去。
表面上看,她与村里的老太太没什么区别,但她骨子里有着一种知识分子和贵族的气质。她自费订阅了《人民日报》《红旗》杂志,她经常叫陈明到长治市图书馆给她借书看,她给自己做了一块小木板,她半躺在床上写作。有人说她:你现在这种身份,写的再好也发表不了,还写它干什么?丁玲回答:我是个作家,写作就是我的第二生命,发表不了也要写。
1976年9月,毛主席逝世。丁玲趴在床上哭了好几天,当时她正写长篇小说《在严寒的日子》。她说:主席呀,我计划小说写完后让你看看……
我现在猜想:丁玲听到毛主席逝世的消息,她一定会联想起在延安窑洞和毛主席促膝谈心的情景,一定会想起毛主席给她写过的词《临江仙》,一定会想起1955年和毛主席在中南海一起划船的时光……那是她见毛主席的最后一面。
“四人帮”倒台后,政治环境宽松了好多,不少作家和文学青年慕名登门拜访,附近的村民也不时上门看望这位传奇的女性。她的院子里经常人流不息。丁玲对谁都是非常的热情:你好你好,坐下坐下……
不少文学青年向她讨教写作的窍门,她的回答通常是:文如其人,必须写出自己的特色。
(丁玲和巴金在文代会上)
有人问她年龄多大了,她笑着回答,和邓小平同庚,但不如邓小平有本事。
还有人问她,你怕不怕死?她答不怕,我已经是死过十几次的人了。言语里有种淡泊超然的情怀。
从生活方式来讲,她根本不同于当地老百姓,种菜养鸡烹饪,她都用心去做,力求做的最好。当时村里的老女人十年八年不洗澡的人大有人在,可丁玲几乎每天洗澡,就连冬天,她也要让陈明把炉子烧旺,把热水烧好倒在盆子里擦洗身子,她的衣服永远是那么的干净,以致村里老太太都说她身上有股好闻的味道。而男人们普遍从她的举止言谈里读到一股浓浓的书卷气。
她即使落草为民,依然保留着一种品位——贵族!远非达官显要和富豪大亨所能比拟。
三
丁玲是1979年离开长治回到北京的,被当选为全国作协副主席。1986年去世,享年82岁,期间她发表了大量的作品,参加了大量的社会活动,她应邀去美国德国法国等地讲学交流,法国当时的总统密特朗也曾会晤过她。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她的长篇小说《在严寒的日子》还是没有写完,只在《人民文学》上发表过一些章节。
(在全国政协会上)
我去年回长治,曾去嶂头村造访多丁玲曾经的居所,早已物非人也非,村里年轻人几乎都不知道这回事,那些年龄衰迈的老人谈起当年的丁玲也恍然如梦。有个七十多岁的李老太太,她说丁玲是小龙转生的,要不她怎么那样能洗澡呢?
丁玲在嶂头村生活的时候,这个李老太当年只有30多岁。
其实,丁玲也是一个普通的女人。陈明后来在《我与丁玲五十年》的回忆录中写道:丁玲弥留之际拉着陈明的手说:“你亲亲我吧,我爱你!”
丁玲是一个奇女、才女、烈女!她在政治、文学、爱情三个方面都开放绚丽的生命之花……
(丁玲下围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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