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点连载‖从史料上看“秦学”的不可思议

(接上文)

曹家在乾隆初年再度兴盛的不可思议

在刘心武的 “秦学”故事推演中,有一个重要的依据值得关注,这个依据也引出了一个在红学界一直颇有争议的话题,就是曹家在乾隆初年是否再度有过一段极为兴盛的局面。

“秦学”中的秦可卿之死、元春告密及封妃这两个想象出来的高潮段落就是发生在曹家再度兴盛之时,如果我们能证明曹家再度兴盛是不可能的,是虚幻出来的,那么“秦学”无论编成什么样,都将从根本上土崩瓦解。

提到曹家再度兴盛的话题,就不能不提到一位老先生——周汝昌。在众多红学家中,能确认曹家再度兴盛的人极少,而能将各种文献记载不过几百字的曹雪芹编出一本数十万字的《曹雪芹传》,唯有周汝昌老先生一人。《曹雪芹传》详细叙述了曹家在乾隆初年再度兴衰的过程,这样做主要是为了证明红楼梦所影射的曹家之事发生在乾隆初年,而那时曹雪芹已长大成人,完全是亲身经历且有切肤之痛。在刘心武的“秦学”中,刘心武并无对曹家再度兴盛有什么新的考证,基本上承袭了周老先生的理论,并在此基础上加入了秦可卿之死、元春告密及封妃的故事。

那么历史上曹家在乾隆初年有可能再度兴盛吗?如果没有的话,周老先生及刘心武又是凭什么去断定这样一个子虚乌有的事呢?

下面我们从四个方面加以分析:

1、曹家再度兴盛史料无记载。

在目前现存的正史野史方面,关于曹家再度兴盛的情况均无记载。只记载有曹家在康雍两朝的唯一一次兴衰。

刘心武在“秦学”中对曹家再度兴盛的情况提及的不多,并且叙述得相当混乱,什么乾隆登基时曹家的人还进宫去了,也不知道在雍正年间惨遭抄家之祸的曹家那一大家子人从何时何地冒了出来。另外就是根据傅鼐、福彭的事迹推测一番,没提供什么有价值的史料,这里就不细说。

我们主要看周老先生的《曹雪芹传》, 在该书中关于曹家在康雍两朝的兴衰之事基本上是按照考证出来的史料再加上一定的推测叙述出来的,可信度比较高,可读性也比较强。但从雍正六年曹附进京获罪后,关于曹家之事已经没有任何史料可以依托,完全是建立在一种推测猜谜想象的基础之上演绎的。因为在雍正六年后,除了曹頫戴枷号、欠银等相关档案外,关于曹家的史料已经绝迹,尤其是乾隆登基以后,曹頫释放后在各种史料中已无记载。

史料虽然没有,但传闻却有几条。在《曹雪芹传》中雍正六年以后到香山著书之前的故事,无论是曹雪芹本人的,还是曹氏家族的,仅仅是借助几条后来文人学者的传闻便扬扬洒洒弄出了一个情节曲折离奇的个人传和家族史,这几条传闻就成了可以肆意发挥的“史料”,这其中最重要最能发挥的就是下面这条:

蒋瑞藻《小说考证拾遗》引宋翔凤所传逸闻:

曹雪芹《红楼梦》,高庙(乾隆)末年,和绅以呈上,然不知所指。高庙阅而然之,曰:“此盖为明珠家作也。”后遂以此书为珠遗事。曹实楝亭先生子,素放浪,至衣食不给。其父执某,钥空室中。三年,遂成此书云。

宋翔凤( 1776——1860)的这段话,也是听别人说的,因为在曹雪芹故后十几年,宋才出生。我们先不说仅仅因为被父亲锁在空屋子三年就写成了红楼梦,这符不符合生活常理,但从字面上来看,丝毫看不出这个事件发生在什么时候,是康熙,是雍正,还是乾隆,更丝毫看不出当时曹家是一个什么样的生活状态,是一个像小说中贾府那样的大家族,还是很普通的一个小家庭,无从判断。如果是像贾府那样一百多人器物齐备的大家族,一个自小受到宠爱的公子哥儿,被关了三年没人管,这玩笑开大了吧,“贾母”呢,“王夫人”呢,“熙凤”及“众姐妹”呢,不是说在贾府中女性最好使吗,怎么在关键时候不见了呢,“素放浪,至衣食不给”,谁不给,父亲吗,其他人也不给吗,关了三年还无人敢问,这像是一个大家族吗,“父执”也有解释成父亲的至友,如果父亲的某个朋友锁的曹雪芹,那父亲呢,如果没有父亲的话,何谈大家族,与小说中描写的相去甚远;但如果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家庭,几口之家,平淡生活,那跟曹家再度兴盛就更没有关系了。所以,从事实的错误上(曹雪芹应为楝亭先生孙),生活常理的费解上(锁在空屋子三年写成红楼梦),宋翔凤的这段传闻可信度很低,难以作为一个真正的证据,并且即便传闻可信,也丝毫判断不出曹家当时的生活时间和生活状态。所以仅以这几十个字的传闻就发挥出曹家再度兴盛的历史,让人难以相信。

2、批语的指向,凡有时间的均指向一度兴衰。

其实我们上面对周老先生的质疑都有些多余,因为在《红楼梦》的文本和批语中已经有多处很明显的信息指出了《红楼梦》影射的曹家之事发生在哪个时间段,这些才是最根本最有力最令人信服的证据。

①、第一回,不想这日三月十五,葫芦庙中炸供,那些和尚不加小心,致使油锅火逸,……于是接二连三,牵五挂四,将一条街烧得如火焰山一般。【甲戌眉批:写出南直召祸之实病。】

南直是南直隶之简称,指当时的江宁,即南京,自明代以来就有此种称法。“南直召祸 ”当是指曹家在江宁织造任上被抄没一事。这条脂批透露出批者深知曹家之事,看到这一段《红楼梦》正文,便引起了对往事的回忆和感慨。

②、甲戌本第十六回前总评说:“借省亲事写南巡,出脱心中多少忆昔感今。”

南巡就是康熙南巡,康熙曾经六下江南,其中四次住在曹家,一方面可以看出曹家与康熙的交情非同一般,另一方面也正是因为接驾过多,开销过大,造成了曹家内囊越来越空虚,以至于后来负债衰败。

③、第十三回,秦氏(托梦给王熙凤)道: “婶婶,……如今我们家赫赫扬扬,已将百载,一日倘或【甲戌侧批:“倘或”二字酷肖妇女口气。】乐极悲生,若应了那句'树倒猢狲散’的俗语,【甲戌眉批:“树倒猢狲散”之语,今犹在耳,屈指三十五年矣。哀哉伤哉,宁不痛杀!】

经过一些红学家的考证,“树倒猢狲散”之语是曹寅所说,曹寅在康熙四十七年九月二十二日,“得邸报闻十八阿哥薨逝,续又闻异常之变(指康熙废太子之事)”,因对座客说道:“树倒猢狲散。”

当时的座客施王栗后来有诗(《病中杂赋》第八首)记其事云:楝子花开满院香,幽魂夜夜楝亭旁。廿年树倒西堂闭,不待西州泪万行。(曹楝亭公时拈佛语对座客云:“树倒猢狲散。”今忆斯言,车轮腹转,以王栗受公知最深也。楝亭、西堂,皆署中斋名。)

所谓“廿年树倒”,是指雍正五年曹家被抄之事。“屈指三十五年”,如果从康熙四十七年开始算,则此批语写于乾隆七年,可能有人会问,批语怎么可能写得那么早,甲戌本不是乾隆十九年的吗,其实甲戌本上有一句话“脂砚斋抄阅再评”,“再评”就是以前评过,可能还不止一次,“抄阅”就是将修改的原文及已有的批语再抄写一遍,这是必然的,所以说甲戌本的批语不一定就是甲戌年批的,至于这些批语分别都是哪年批的,现在已经无法考证,所以说通过“树倒猢狲散”推测出乾隆七年有过批语,也是有可能的,如果这样的话,就说明在乾隆七年,《红楼梦》可能已经有了初稿或部分成稿,但这样又会引出许多新的话题,这里就不多说了。其实退一步讲,就算这条批语写在乾隆十九年(按最晚的算),往前推三十五年,是康熙五十八年或五十九年,还是曹家第一次兴衰之时,与乾隆初年无关。

④、第十三回,这里凤姐儿来至三间一所抱厦内坐了,因想:头一件是人口混杂,遗失东西;第二件,事无专责,临期推委;第三件,需用过费,滥支冒领;第四件,任无大小,苦乐不均;第五件,家人豪纵,有脸者不服钤束,无脸者不能上进。【甲戌眉批:旧族后辈受此五病者颇多,余家更甚。三十年前事见书于三十年后,令余悲痛血泪盈面。】【庚辰眉批:读五件事未完,余不禁失声大哭,三十年前作书人在何处耶?】

其实这一段批语就说得更清楚了,已经明确指出《红楼梦》书中影射之事就是三十年前的真事,是批者对当时整个家族内部管理不善所发的感慨和痛心疾首的悔悟。如果还是按乾隆十九年往前推,应该是雍正元年或二年,其实应该更早。并且从庚辰本的批语看,“三十年”的这个时间感觉是一样的,而庚辰是乾隆二十五年,正像上面所说的,每个版本的批语不一定就出自该版本的年份,有的应该更早,只是在抄录的时候都抄在一起了。

⑤、第八回,宝玉在去探宝钗的路上,遇到吴新登、戴良、钱华等银库房的人,众人都笑说: “前儿在一处看见二爷写的斗方儿,字法越发好了,多早晚儿赏我们几张贴贴。”【甲戌眉批:余亦受过此骗,今阅至此,赧然一笑。此时有三十年前向余作此语之人在侧,观其形已皓首驼腰矣,乃使彼亦细听此数语,彼则潸然泣下,余亦为之败兴。】

这段批语的时间感觉和上一个是一样的,内容是说三十年前确有人向批者说过此类话语,并且说这话的人现在还在身边,只不过再听到此话时,感觉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⑥、第二十八回写到冯紫英宴请贾宝玉和薛蟠等人,席间行令用“大海”罚酒的情节,【庚辰眉批:大海饮酒,西堂产九台灵芝日也。批书至此,宁不悲乎?壬午重阳日。】【甲戌侧批:谁曾经过?叹叹。西堂故事。】

已经有专家对此分析过得出结论是,“西堂”是曹寅的江宁织造府中堂斋园池名(又名“西园”、“西亭”、“西池”);曹寅自号“西堂扫花行者”,人称“西堂公”。这也与上面提到的曹寅的座客施王栗在诗中所说吻合。看来《红楼梦》的有些情节来源于曹寅的一些旧事。

从以上的这几条批语可以看出,《红楼梦》所影射之事确为康雍两朝时曹家兴衰之事,这是铁的证据。虽然在《红楼梦》的原文中我们看不出什么端倪,但在批语中已经不止一次地在暗示和提醒书中隐喻之事,这可以说是批者的一个贡献,也是我们研究红楼梦的宝贵财富。但不知为何,有的人却置这些明晃晃的证据于不顾,而是极力搜寻一些野史传闻,然后在此之上肆意发挥,编出一些无稽之谈,可能是为了极力证明自己的论点,极力表明自己的论点多么有创造性,突破性。遗憾的是,在明确的证据面前站不住脚哇。

此外还有两条涉及时间的批语,有人曾用来作为曹家在乾隆初年兴盛的证据,我们来看一下:

⑦、第三十八回,宝玉便令将那合欢花浸的酒烫一壶来。【庚辰双行夹批:伤哉!作者犹记矮 【幽页】舫前以合欢花酿酒乎?屈指二十年矣。】

⑧、第四十一回,栊翠庵妙玉送茶与贾母。【靖本眉批:尚记丁巳春日谢园送茶乎?展眼二十年矣。丁丑仲春。畸笏。】

这两条批语涉及的时间是二十年,第⑦条是庚辰本,按乾隆二十五年往前推,是乾隆五年。第⑧条靖本虽然不知批本年份,但批语却标出了具体年份,丁巳是乾隆二年,丁丑是乾隆二十二年,正好相隔二十年。似乎两个时间都指向了乾隆初年,但是否就与曹家的兴盛有关呢?刘心武在“秦学”故事中引用了第⑦条批语,但只是说脂砚斋对于二十年前的事记得很清楚,别的没有谈。上面讲到庚辰本是乾隆二十五年的本,但批语不一定就是二十五年批的。但即便这两条批语确实说的是乾隆初年的事,仅凭“酿酒”和“送茶”这两件事能反映出曹家的兴盛吗,这两件事太普通了,可能与大家族有关系,也可能与小家庭有关系,就算是贫寒家庭,一样可以发生这样的事。 并且从这两件事的地点来看,也不知道是在曹家,还是其他什么地方,是富贵之家,还是普通人家。从字面上来看,这是批者在读到小说中的情节时对以往经历的生活场景的一个回忆,小说的情节可能源自生活场景,也可能没关系,就算源自生活场景,乾隆初年的一些点滴生活细节写入小说中,这也很正常,但是这只是点滴细节,根本无法说明《红楼梦》所影射的主体故事就发生在乾隆初年,更看不出是否是兴盛的状态。

3、从曹雪芹的朋友及一些当时文人政客的诗文看,均指向康雍朝曹家兴衰的秦淮旧梦。

曹雪芹在生前曾有一些朋友,敦诚、敦敏、张宜泉等,他们在与雪芹的交往中留下了一些诗文,有的诗文就对雪芹家族的往事有所提及,但在往事中我们只看到了“秦淮旧梦”,找不到在乾隆初年在北京再度兴盛的影子,按周老先生和刘心武所说,再度兴盛在后,并且雪芹亲身经历有切肤之痛,如果与雪芹交流诗文回忆往事,自然应该提及,而现在看不到这些,自然再度兴盛也就不存在了。

比如敦诚的《寄怀曹雪芹》:

少陵昔赠曹将军,曾曰魏武之子孙。嗟君或亦将军后,于今环堵蓬蒿屯。扬州旧梦久已绝,且着临邛犊鼻裈。爱君诗笔有奇气,直追昌谷披篱樊。当时虎门数晨夕,西窗剪烛风雨昏。接罹倒着容君傲,高谈雄辩虱手扪。感时思君不相见,蓟门落日松亭尊。劝君莫弹食客铗,劝君莫叩富儿门。残杯冷炙有德色,不如著书黄叶村。

敦敏的《赠曹雪芹》:碧水青山曲径遐,薜萝门巷足烟霞。寻诗人去留僧壁,卖画钱来付酒家。燕市狂歌悲遇合,秦淮残梦忆繁华。新愁旧恨知多少,都付酕醄醉眼斜。

大约在乾隆二十五年庚辰秋,敦敏写了一首题为《芹圃曹君霑别来已一载余矣》,兹引全诗如下:

芹圃曹君 霑别来已一载余矣。偶过明君琳养石轩,隔院闻高谈声,疑是曹君,急就相访,惊喜意外,因呼酒话旧事,感成长句。

可知野鹤在鸡群,隔院惊呼意信殷。

雅识我惭褚太傅,高谈君是孟参军。

秦淮旧梦人犹在,燕市悲歌酒易醺。

忽漫相逢频把袂,年来聚散感浮云。

这几首赠曹雪芹的诗均提到了“秦淮旧梦”,可见他们在与曹雪芹的交往中,曹雪芹时常提到自己家族昔日在秦淮(南京)的往事,并且有一种留恋、无奈、悲伤的复杂心情。这种心情在《红楼梦》也有着清晰的反映。而对于乾隆初年的兴衰之事,在诗中根本没有提及,作为与雪芹比较熟悉的朋友,在对雪芹的生活状态和心情用诗文描述时,一点儿没有提及时间过去并不远的乾隆初年的重大兴衰之事,似乎不太可能,那只有一个解释,在乾隆初年,并无令雪芹痛彻心扉的家族兴衰之事。

此外,裕瑞在《枣窗闲笔》一文中写道:

闻旧有《风月宝鉴》一书,又名《石头记》,……曹雪芹得之,……将此部删改至五次……曾见抄本,卷额本本有其叔脂研斋之批语,引其当年事甚确,易其名曰《红楼梦》。……闻前辈姻戚有与之(曹雪芹)交好者,……闻袁简斋家随园,前属隋家者,隋家前即曹家故址也,约在康熙年间。书中所称“大观园”,盖假托此园耳。其先曾为江宁织造,颇裕,又与平郡王府姻戚往来,书中所托诸邸甚多,皆不可考,因以备知府第旧时规矩。……闻其所谓宝玉者,尚系指其叔辈某人,非自己写照也。所谓“元、迎、探、惜”者,隐寓“原应叹息”四字,皆诸姑辈也……

裕瑞的前辈姻戚明义、明琳、明仁、墨香等似乎与曹雪芹有过交往,当然有的人对此也有质疑,但不管怎么说,他们看过《红楼梦》,明义还有《题红楼梦》七绝二十首,所以对《红楼梦》的创作情况应该有所了解,裕瑞虽然是听说,并且现在有的人也对这种听说有质疑,但裕瑞听说的依然是江宁之事。而对于周老先生和刘心武提出的乾隆初年的曹家繁华景象,就连听说也没有。

4、二度兴衰的论调是建立在牵强附会、肆意推测想象的基础上的。

通过上面的分析,对于曹家在乾隆初年是否有过兴盛景象,对于《红楼梦》所影射之事是哪一段历史,大家应该有一个清晰的判断了。那么“曹家再度兴衰”的理论到底是怎样产生的?这种论调有证据吗,符合生活常理吗?抛出这种论调的目的又是什么呢?我们在这里作一个简要地分析。

“曹家再度兴衰”的理论简单来说是这样:乾隆初年政治环境宽松了许多,对曾经犯罪的人不予追究,曹家当家人在已经得势的亲戚傅鼐、福彭的大力扶持下,进入内务府当官,整个曹家恢复到相当兴盛的局面,不久,应该也就二三年,傅鼐、福彭失势,再加上弘晰逆反案,曹家受牵连彻底衰败。这个理论主要达到两个目的:一是曹雪芹在乾隆初年曹家兴衰时已经长大成人,亲身经历且有切肤之痛,为日后创作《红楼梦》提供生活体验的证据;二是《红楼梦》八十回之前就是按照乾隆元年至乾隆四年曹家的生活真事所写,时间上、重大事件等相当吻合。

在这里,我们对曹雪芹的事迹不作过多的探讨,因为关于曹雪芹的出生时间现在还有争议,再者曹家再度兴盛时曹雪芹还是少年,不是关键人物。至于前八十回是否是按照乾隆初年的顺序写的,前面的分析已经给出了答案,这里就不多说了。

我们主要从再度兴盛的三个重要人物傅鼐、福彭、曹頫入手,看看这个编出的故事可能性到底有多大,前两个是曹家的亲戚,是曹家再度兴盛的领路人,曹寅的妹妹嫁与傅鼐,曹寅长女曹佳氏嫁平郡王纳尔苏,福彭是纳尔苏的儿子。而曹頫是曹家在雍正五年抄家时的当家人。

关于傅鼐,《清史稿》记载:傅鼐(生于康熙十六年),字阁峰,富察氏,满洲镶白旗人。初授侍卫。雍正二年,授镶黄旗汉军副都统、兵部侍郎。三年,调盛京户部侍郎。……(因贪污等罪名)雍正四年五月革职抵罪遣往黑龙江。九年,召还,赴大将军马尔赛军营效力。(后大败噶尔丹)……十三年,使还,予都统衔,食俸。

高宗即位,命署兵部尚书,寻授刑部尚书,仍兼理兵部。乾隆元年,是秋,以勒借商银,回奏不实,夺官。寻命暂署兵部尚书。二年,授正蓝旗满洲都统。三年,坐违例发俸,发往军台效力。寻卒。

从史料记载可以看出,傅鼐的一生在康熙时期还比较顺利,但从雍正以后就起起落落,可以说在残酷的政治环境中自己的仕途前程随时都朝夕不保。雍正四年在曹家抄家之前就已经被发配黑龙江,雍正九年因战事不顺利,被重新召回,随即就被派往前线打仗,并立了大功,后来回京一次,但停留很短,又赴前线,一直到十三年才正式回京做官。乾隆登基后,事业达到顶峰,但好景不长,不到一年,乾隆元年秋,又被罢了官。乾隆三年就死了。

关于福彭,《清史稿》记载:雍正元年,(平郡王纳尔苏))还京。四年,坐贪婪,削爵。子福彭,袭。平敏郡王福彭既袭爵,授右宗正,署都统。十一年,命军机处行走。授定边大将军,率师讨噶尔丹策零。……十三年,……召还。乾隆初,历正白、正黄二旗满洲都统。十三年,薨,予谥。

从史料可以看出,平郡王纳尔苏于雍正四年七月被革职圈禁,自然纳尔苏的妻子也就是曹寅的女儿会一同被圈禁,两人何时死史料无记载。福彭袭爵后主要也是在战事中屡立功勋,所以仕途还算顺利。

再看曹頫,1982年,北京市第一档案馆的研究员张书才在整理馆藏内务档案中偶然发现,雍正六年六月二十一日《曹頫骚扰驿站获罪结案题本》及雍正七年七月《刑部移会》,得知曹頫抄家前,尚有骚扰驿站案,并于雍正六年结案,曹頫被枷号催追赔款。雍正七年七月,曹頫尚在枷号中。又据《刑部移会》得知曹家尚有一京城崇文门外蒜市口地方房十七间半,家仆三对给与曹寅之妻蠕妇度命。

雍正十三年十月二十一日(雍正已死,乾隆刚登基),内务府奏折称奉旨准予包衣佐领人等“凡应追取之侵贪挪移款项,倘本人确实家产已尽,着查明宽免”,开列了一批人的名单,其中有曹頫的名字,说:雍正六年六月内,江宁织造、员外郎曹頫等骚扰驿站案内,原任员外郎曹頫名下分赔银四百四十三两二钱,交过银一百四十一两,尚未完银三百二两二钱。 (此外,还有曹寅欠银数千两,也一并宽免。)

又根据雍正五年曾有谕旨:“嗣后内务府佐领人等,有应追拖欠官私银两,应枷号者枷号催追,应带锁者带锁催追,埃交完日再行治罪、释放。著为定例。”

这几份珍贵的史料基本把曹頫从获罪到释放时的情景表现了出来,这就是说,从雍正六年到十三年,这七年多时间内,倾家荡产的曹頫连四百多两银子都赔不出,不得不被“枷号”追催(雍正谕旨:须得赔补完后方得脱枷),结果仍有三分之二以上的银两须朝廷宽免,曹家一贫如洗的境况不难想见。曹頫被宽免释放是雍正皇帝崩逝、乾隆皇帝嗣位才两个月内的事,这也是曹頫的名字在清档案中最后一次出现。自乾隆元年始,便不再有这个革职为贱民者的音信了。

从以上可以看出,傅鼐在雍正年间的复出只为领兵打仗,并且在乾隆初年的兴盛时间很短,如果指望傅鼐帮助曹家,已无可能;福彭的母亲虽是曹家人,但父母已被圈禁,本身就不是什么好事,作为母亲的娘家又获罪抄家,福彭还算顺利的仕途肯为帮助曹家冒险吗,可能性很小。其实在书中,作者一直在表达着一个情绪就是“树倒猢狲散”“家亡莫论亲”。第五回巧姐的判词说:后面又是一座荒村野店,有一美人在那里纺绩。其判云:势败休云贵,家亡莫论亲。【甲戌双行夹批:非经历过者,此二句则云纸上谈兵。过来人那得不哭!】 这里已经清楚地表达了作者及批者对于家败之后亲戚冷眼的失望之情。其实在封建社会,大家族的亲戚很多,但大多只是在能结成相互利益的时候走得比较近,很多在落魄之后得到朋友甚至陌生人的帮助反而比亲戚多得多,红楼梦同样讲述了这个道理。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条件下,如果只是简单地以亲戚论兴衰,那拥有众多七大姑八大姨的大家族就永远不会衰败了,这样的想法太简单了,太直线了,太幼稚了,太不懂生活了。

按照周老先生的说法,这边曹頫只因欠银三百多两在戴枷受罪,那边傅鼐、福彭在打仗之余领着曹雪芹拜师求学、寻亲访友,此种情景真让人难以想象,如果说傅鼐、福彭真对曹家好,就替曹頫还上这三百两银子,不就完了;如果说傅鼐、福彭害怕雍正,怕受牵连,又怎敢大大方方照顾曹家老小。本身把傅鼐、福彭与曹家联系上就是推测的,可就是推测的于情于理都说不通。

本身曹頫就是不善为官、不善政治、不善经营的人(这在曹頫和雍正之间的奏折和批复中都可以查到,这里不细说),被关了七年多,曹頫出狱后,已经身心俱疲,万念俱灰。在北京的家人也只剩孤儿寡母。这时候,凭空跳出两个高官亲戚,硬要他做内务府的大官,那么象小说中的贾府那样的大园子从何而来,那一二百号人从何而来,那百年的基业(物品、饰品、装潢等)从何而来。一直等到乾隆登基时才出狱的曹頫,就能够瞬间当上大官,瞬间人口、房屋、物品凑齐,瞬间兴盛起来,为什么用“瞬间”,因为周老先生和刘心武给曹家的时间太短了,因为小说的描写顺序就是按照乾隆元、二、三、四年写的,如此瞬间的兴衰莫不是有超级想象力的人是绝难想到的,可惜,终归只是想的,不是真的。

综合上面所说,从史料记载、批语指向、友人诗文、常理推测,我们可以看出,曹家在乾隆初年根本就不可能有再度兴盛的事实,曹家只有在康雍朝唯一的一次兴衰之事,也就是《红楼梦》所影射之事。所以,关于乾隆初年的曹家再度兴盛,《红楼梦》所说之事即指再度兴盛,并按照乾隆初年的时间顺序所写等是凭空想象出来的,而刘心武在此基础上加入的秦可卿之死、元春告密及封妃更是无稽之谈,刘心武的“秦学”从根本上是没有根据的,是肆意发挥的,是编造的,是对知识探求一种无理的挑衅。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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