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毛皇帝顾东林去世:尬舞网红被嫌弃的一生
此前,他患上恶性“细胞瘤”,病危,曾经的粉丝和舞友纷纷赶来,在家门口支起直播架,即兴起舞。对于粉丝直播蹭热点,他不介意,状态好时,还甚至会坐在凳子上与粉丝跳上一曲。在他看来,自己和粉丝好像鱼和水,草根人物能被看到,就是粉丝的力量。
2017年,作为郑州尬舞界的领军人物,顾东林带领一群草根舞者通过街头直播成为众人簇拥的网红。后来,因为“扰民、低俗、涉嫌商业行为”,尬舞被执法人员叫停,被公园管理方驱逐,他们的直播账号也被限流、被封禁。
从爆红到被禁,顾东林和这些草根网红的生活似乎没有什么改变。如今顾东林去世了,也许很快会被人们忘记,也许一提起尬舞,大家还是会嘲笑,但是顾东林和尬舞就是我们不容忽视的真实生活。
顾东林和尬舞都不在了,还好我们有纪录片。
《红毛皇帝》剧照 图 | 豆瓣
文 | 沙丘
编辑 | 杨杨L菲
《红毛皇帝》映后对谈
主持:王一舒
导演:岳廷
整理:王晓鹏
王一舒:您最早做这部纪录片的契机是什么?
岳廷:我是清华大学新闻与传播硕士应届毕业生。这个片子是我的毕业作品,所以必须在今年的五月六月完成。去年六月份我先选了另外一个题目,关于部队的题材,那个片子一开始进展地很顺利,但到了七八月份的时候,突然就不能拍了,我不得不临时换一个题目。这个时候我就特别巧地遇到一个好朋友,中国青年报的记者。我看了他写了一篇关于红毛皇帝的稿子,觉得这个题材特别好。
我之前一直对网红这个题材很关注,不过我关注的不是大家理解的那些网红、美女、大v,我特别关注这种受众面很小但是有一部分人关注着他们的直播者。去年八月份的时候,经过记者的介绍,我第一次到了河南郑州,认识了红毛皇帝顾东林,跟他聊得挺开心的。于是一边进行前调,一边拍摄,从去年八月份一直拍到今天三月份,断断续续拍了八个月的时间,然后就有了现在这样一部片子。
王一舒:其实我们今年在整个竞赛初选过程中看到大量在讲网络直播,包括我们今年展映单元的《虚你人生》也是在关注直播的现象。但您这个片子是非常具体地关注一个代表性人物,像郑州顾东林是在网络传播后,迅速被媒体关注过的。选择这个人物来拍摄有没有一些顾虑,你是如何去找到不一样的角度?
岳廷:我在进入河南郑州之后,最开始关注到红毛皇帝这样的个体。他很特殊,跟大家想象的网红非常不一样。他是一个60多岁的老头,没有太多的文化,自己个人的经历也非常地复杂。他在人生的后半阶段进入直播这个领域。突然之间,快手这样一个神奇的互联网直播的软件出现在他的生命当中。他的人生之前有很多坎坷和不容易,然后好像他的生命中突然多了一个自变量,就是他可以产生一些不一样的东西出来。他希望自己能得到肯定,获得别人的认可,就像大家看到的一样,他在进入尬舞的一年地时间里,他的生活在变得越来越糟,其实他想变得越来越好,但没办法。就是这样一个人物吸引了我。
我最开始想拍摄郑州尬舞群像式的纪录片,确定选题时名字叫“尬舞江湖”,听起来有点土,就是想反应郑州很多网红这样一个江湖式的生态,但是后来发现我一个人拍摄跟不下来郑州形形色色的网红,单尬舞这个圈子人就非常多,所以还是选择用红毛这样一个人物来串联尬舞这个圈子。
尬舞本身看起来像群魔乱舞,其实很适合影像来呈现。与其他那些美女小姐姐坐在那聊天的直播不一样。他们会去室外又会在室内,这样一个空间转换的直播形态,挺特殊的。同时它又很有郑州的地域特色,所以我想把我对郑州的感知,以及郑州这样特殊的土地上孕育出来的这些人的关系也做一些交代。
王一舒:在抖音快手变成得异常火爆的时候,包括后续国家要求他们下架封查一些产品,很多这种奇观猎奇以自虐来搏眼球的现象,多多少少改变人们对这些东西的看法,特别是很多时候我们第一眼看到像红毛皇帝这样的人,可能会有一个自觉带上的身份隔离,这里面存在微妙的社会阶层的身份认同。影片里有两个点很有趣,一是那群大学生记者去红毛家做采访,然后他们就去采访红毛的女儿,二是红毛被城管抓了之后,包括之前有段敬军礼,他谈到他以前当兵的经历,其实看上去没有关联,某种程度上又能连接在一起,它里面有一个微妙的暗示。
在社会的巨大变革中,其实这一批人尤其是像红毛这种原来是在一种严格规训过的体制内的人,他在过去的浪潮之中其实是失去了话语权,而当网络直播的体系迅速兴起的时候,它为很多没有空间的人提供了一个巨大的空间,包括像前段时间引发讨论的三和大神,都是处在这样的境遇之中,你在这个角度有没有类似的考量?
岳廷:其实我刚剪辑片子的时候,拿给了很多朋友看,因为我不确定这样类型片子我身边的同学能不能接受。有一个同学看了之后说这是个喜剧片,觉得每个镜头都特别搞笑;还有一个同学却看出生理反应,觉得恶心,就不能理解社会上有人能这样活着。所以我是在各种纠结中把片子剪出来的。
在创作过程中,通过这个片子我并不是想探讨尬舞这个特定的形式和人群,而是在我们国家有多少人被我们忽视。这样一群人,缺乏一个话语的出口,忽然之间晴天霹雳,天降神器,他们可以在这样的平台上进行自觉的文化创作。对这个片子,我的特别想展现的是,一方面直播某种程度上改变他们的生活,然后这么一个原来是在体制内的人(他原来在国企待过,后来做理发师),后来的生活就被快手改变了。
为了适应他,我在拍摄中也做了很多改变,每天早上我要11点起床,因为他11点才起床开始直播,一直到凌晨4点才睡觉,所以这个对我是个非常大的挑战。他的人际关系也发生巨大的改变,他多了很多朋友,多了很多粉丝,甚至有粉丝给他当女朋友,有很多敌人,跟媒体公权力发生很多故事,所以他的生活被这个媒介所改变。
同时他也在创造媒介。我觉得快手这样的风格也是被这样一群人给塑造起来的。我有个老师跟快手老板认识,把这个片子给快手老板也看了。他说快手开始的时候,出发点不是这样子。快手现在变成这个样子,是快手每个用户的功劳。这是一个很有趣的现象,我特别想探讨人和一个全新的媒介,在交互过程中互相之间发生什么改变。
王一舒:拍摄红毛皇帝这样的人应该蛮有难度的,一方面他他本身地能量特别强,而且他明显知道如何去利用摄像机,甚至玩弄身边的人际关系。你在拍红毛皇帝时,有跟他互相角力博弈的过程吗?
岳廷:肯定是有的。这个片子也剪进很多镜头,相信大家也有感觉,觉得看起来像摆拍。包括他女儿跟新闻专业地学生聊天那一段,觉得特别像摆拍。有一个镜头,晚上跳完准备回家,我蹲着拍摄,他突然对旁边扫地的阿姨说帮她扫。我后来想了很久,这个镜头极有可能是他意识到我在那拍摄,所以它刻意要表现出这样一种状态,这个是真有可能发生的。但是我们都觉得纪录片核心是真实,我在拍摄中也不断在思考这样时期,就是我们能够记录下来的,到底哪些是真实,哪些是因为镜头出现对人物产生干扰和影响。这是一个非常值得探讨的问题。就是类似这样的镜头还有很多,在拍摄剪辑时如何来取舍,在剪辑时我也做了很多思考,后来觉得也应该把它们放进去。不能因为他在镜头做了可能存在表演性质的生活举动,就完全把它给割舍掉。本身我的拍摄对象他天天就是在面对手机屏幕进行表演。
至于拍摄困难,当然是有的。每个人都是很复杂的,当你慢慢跟一个人交朋友时,会发现他一开始是这样,后来是这样,甚至发现有些内幕是没法放进片子的。每个人都藏着很多惊涛骇浪的东西,红毛更是如此。包括他的女儿,大家可能觉得这是正能量本体,但其实他女儿也是一个挺复杂的人。我跟他女儿是因为关系比较好。他女儿本来想考北大,然后认识我想考清华了。所以才能在新闻专业同学采访完后又跟我聊了一段议论文的问题。她也是一个很真诚的人,但是她也是在红毛这个特定家庭成长环境下塑造出这样一个特殊的个体。
纪录片导演可能每天都在盼望拍摄对象要不要出点事,我没有这个担心,每天都在出各种各样的事情。但是也很多人跟我聊这个片子没有结局,好多事情都不了了之,真的是这样,每天都在发生很多事情,每件事情也都没有结局。其实我拍的挺困惑的,但是这是他们的生活状态,这样放进来也行,也挺好。
观众:导演你好,我特别留意第一部分,有些很热闹的场景,但看完以后还是有点意犹未尽。我是想前面更热闹更火爆些,和后面的几部分就比较起来会不会更好,你当时在剪辑在拍摄时是怎么取舍的?还是说你在进入拍摄时,这个尬舞就已经进入他的末期?
岳廷:对,你说的第二点是对的。其实尬舞的火爆已经引起很多主流媒体去关注报道了。而因为主流媒体关注了以后,市政部门等等也就关注了这个事。所以我八月底进入郑州时,不能说进入末期,但是公园的尬舞,街头的尬舞发展到一个巅峰的时期,但是巅峰之后马上就结束了。这里跟大家说一下为什么中间的串场是用一个快手的界面交待他们中间变化的这么一种形式来完成。首先最重要的原因是我没有拍到。因为前期刚开场是一个引子部分,高潮那个阶段是我刚进入郑州做前调的阶段,那个时候还没决定最终拍摄。结果发现我没来两天,高潮结束了。忽然之间红毛皇帝所有的徒弟都离开了,没有任何征兆,只是几天的时间,非常非常地快。所以当时我极度觉得这个片子快拍不下去了。但是后来觉得还是能用这样一个形式来做。而且也很好,在尬舞之外,简单交代政府对它的监管,互联网的发展,以及快手本身的发展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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