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特荐】魏文伟：【兰花恋】（散文）
兰花恋
三年前的仲春，吃罢饭在街边逛农贸市场，经不住卖花人的吆喝，便买了棵君子兰，也算遂了多年一颗不大不小的心愿。兰花叶子宽大厚实，长得还算健壮，顺带再买了个紫色的碎花瓷盆。卖花人说是东北兰，好养。听口音是东北的，心里暗自发笑，心想这也难怪。不过小伙人倒也利索细心，三下五除二就把花栽进盆里，施上肥，培好土，递给我，并再三交代了养护方法。接过花盆，我近乎傻傻地看着，像是接过了一个沉甸甸又有点慌乱忐忑的期望。
抱着兰花，我如获至宝，小心翼翼地坐了一个多小时公交终于回到家中，把它放在新买的书桌上，不大的书房顿感充满生气，增色不少。恬静优雅的兰花与墙上的字画相得益彰，使我长期浮躁的心似乎一下子平静下来，平时怎么也坐不下去的硬木椅子也似乎变得柔软舒服起来。坐在里面，欣赏着眼前亭亭玉立的兰花，心中颇有点书香宅第的感觉。从此，心中自觉开启了与兰花的相恋之缘。
兰花成了书房的主人，也成为家庭的一员。在家里所有养着的花花草草中，她算是最尊贵的了。
除了日常的松土、浇水、施肥、晒太阳、叶面清洁，每天都要特别多看她几眼，看她有什么变化，缺不缺水，生没生虫，生怕错过了哪怕最细微的东西，受了什么委屈。特别是晚饭后，坐在桌前，看她静静地站在面前，似乎在默默地注视自己，想要和对面的自己说话，心中一下子安静了许多。我仔细地观察着她的每一片叶子，连同叶子上的每道脉络。几片叶子对称地舒展着，丰润饱满，从下到上逐渐收缩变小，整体呈现出一个心形轮廓，恰似身着翠绿的喇叭裙的少女在开满紫罗兰的花池中翩翩起舞。看到此，内心感到无比宁静快乐。
兰花长得很慢，养了将近两个月，还是刚进家门时的五、六片叶子，看不出有什么变化，可我还是每天坚持按部就班地给她松土，太阳过来时搬到阳台，过去后又搬回书桌，乐此不疲。爱人看了笑着说：“你对花比对自己的娃还当事。”我笑笑，没说话，心里却在想“兰花如子”，“兰花如恋”。
早已计划好6月份去英国儿子那小住，机票都订好了，眼看着出发日子将近，可兰花还是没一点变化。虽然早已找好了照管她的人，也交代了如何浇水，但心里仍不免生出一丝焦虑，生怕走后兰花出现意外和变故。兰花像是看透了我的心思，故意长得很慢，好让我多点时间照顾她。
出发的日期终于到了，我再次不厌其烦地给邻居交代如何浇水，花盆在阳台的摆放位置，生怕放在太阳下晒着了，又怕见不到太阳影响生长。爱人在一旁使着眼色，我这才打住，忐忑不安地离家往机场赶去了。一路上心里仍在惦记着，多有不安。
6月的伦敦正值春天，百花争艳。儿子家餐厅的一盆兰花盛放出娇艳的橘黄色花朵，整个客厅溢满清香。这是一盆细叶玉兰，长得虽说不是很壮实，但却已是第二年开花了。忍不住问儿子。
“你这兰花是怎么养的？”
“超市买的，没怎么管，就隔几天浇点水，自己就开花了。”儿子轻描淡写地说。
“养了多长时间开花的？
“大概一个月吧。”
“怎么啦？”儿子有点疑惑地看着我。
“你们施的什么肥料？”我依然穷追不舍。
儿子从车库里拿出一个大点的塑料瓶，里面装着花花绿绿的圆颗粒，是复合肥。
“呵呵，还挺高级的，'西式营养餐’啊。”我半开玩笑地说。
“只要在上面撒几粒就行了。”儿子得意地说。
我没吭气，心里却在琢磨着要不要给家里的兰花也加点营养。
后面的一个多星期，我几乎天天都看着兰花。儿子上班去了，我就把花盆搬到餐桌上，在旁边放上洋娃娃、书、茶杯等各种道具，从玻璃门射入的斜阳里，用新买的手机给兰花拍各种特写。妻子看了嗔怪道：“看你一盆花拍了多少照片。”我翻了翻相册，可不是，足有上百张了。兰花的倩影永久保存在了我的手机相册，更刻入了我的心里。那婷婷的身姿，玲珑剔透的花瓣，柔美缱绻的花蕊，还有隽永的清香都永远地留在了我的记忆里，形成了我对兰花的真实印象。
两个月一眨眼就过去了，很快就到了回国日子。心里惦记着兰花，一下飞机，就打上车直奔家里而去。走进客厅，地板和茶几上落了一层灰，再往前就是阳台了，我在一片纷乱的残花败叶中搜寻着兰花。
花盆里的吊兰抽出了很多新枝，上面开满了细碎的白色花朵，落了满地碎花瓣，已经干枯，许多叶子也都枯黄地耷拉在盆边。绿萝的枝枝蔓蔓几乎爬满阳台的地面。
兰花，我的兰花呢？她在什么地方？终于，在大芭蕉花盆旁边的墙角里发现了兰花。还好，她依然活着，只是叶子没那么翠绿，好像瘦了一些，最下面的两片叶子已有些发黄，盆土也有点干了。我心中暗自庆幸，庆幸兰花在芭蕉阴凉下的墙角躲过了7月的酷暑和暴晒，得以幸存，也感谢邻居的良苦用心。
收拾完屋子，我把兰花搬入书房，放上书桌，她再一次成为我的座上客——一个多日未见、倍受冷落又独守空房的客人。
由于工作关系，自己要经常出差，在外地一呆就是几个月甚或大半年，为了不再抛下兰花，我每次出门都带着她，兰花也就跟着我辗转奔波，四处旅行，随遇而安。
兰花在慢慢地生长着。
第二年她新增了两片叶子，也长高了一些。闲暇的时候，看朋友圈或与同事聊天，总会有意无意地聊到养花，再聊到兰花，但说到底还是想知道兰花何时开花。当得知他们的兰花都要长到12-14片叶子时才开花，而自己的兰花此时才8片叶子。还要再长4片。
去年秋天，刚进入九月，有一天给兰花浇水，忽然发现她的根部变得明显鼓胀圆润起来，原本墨绿的茎秆露出了淡淡的嫩绿。心中暗暗惊喜，莫非兰花在孕育着什么？凑近了，小心翼翼地轻轻分开中间的两片叶子。两片叶子贴得很紧，叶片明显比以前肥厚丰满也紧了许多，胀满水分。在夹缝的最里面露出了扁扁的白边玫瑰红色的花瓣样东西，我惊喜得急忙叫爱人过来看。
经过了三个年头的侍养期盼，我的兰花终于要开花了！
公司的一个电话过来，又要出差。这次去的是陕北，毛乌素沙漠边缘的一个县城。那里气候干燥，缺水，早晚温差大，10月份最低气温就快要到冰点了。和往常一样，这次我又带着妻子和兰花一起出行。因尚在疫情期间，入场手续繁杂，检查严格。需要各种证明、检测、填各种表格。清扫完满布灰尘、久未住人的房间，兰花跟我几经周转总算安了家落下脚。
开始几周，兰花尚好。后来妻子因家中有事先回去了，就剩我一人上班并照看兰花。为了避免兰花冻着，我白天中午时间把她放在向阳的窗台上，好让她充分享受秋日的阳光，晚上再把她搬到卫生间的窗台上，洗澡时的热气或者水珠可以增加点湿气，滋润叶片。
而这，正是兰花厄运的开始。
没过几天，忽然发现兰花的叶子的根部出现了腐烂斑点，就把她搬到窗台上。谁知烂斑却越来越大，越来越深，直至烂透，变成一个洞。我试图用盐水给腐烂部位杀菌消毒，却无济于事。最终不得不忍痛将整片叶子割掉。而这并未能阻挡兰花的腐烂。没过几天，很快又发现花苞也开始腐烂，散发出难闻的气味，我再次对她用盐水做了清洗，割掉腐烂的部分，并拔出兰花对根部进行彻底清理修剪。这才发现兰花的根很多已经烂空，剩下一个个长口袋状的空皮囊。在用盐水进行清洗浸泡后，又放到窗台上晒了数小时杀菌，然后又从楼下花池里挖来表皮的腐土与盆里原有花土进行了混合，才又栽入盆中。心中祈祷着能够医好兰花的疾病，使它重获新生。而事实证明这一切都是徒劳。兰花的叶子从底部一个接着一个腐烂，让人不禁感到深深的无奈与伤痛。
看着兰花一天天烂去，心中已觉无力回天。最终只得做了个更加荒唐的决定：给兰花做截肢手术！这哪里是截肢，简直是腰斩！我从根部将整个花身切掉，用高度白酒将切口擦拭干净，上面再用盐水浸湿的干净卫生纸盖上保湿，期望她能起死回生，发出新芽。看着曾经美丽的兰花、曾经寄寓了我无数梦想的兰花只剩下一个平平的毫无生气的茎根，我的兰花就此被接她回家的自己残害得失去了秀美的腰身和容颜，甚至连尚在孕育之中的花朵还未见天日就胎死腹中！我的心在流血。
雪白的根桩在阳光下显得刺眼，冰冷，木然，上面不断向外渗出液汁，仿佛在哭泣流泪，控诉着我的无知与残忍。而这一切似仍未结束。残余的桩心仍在腐烂，心中残存的的那最后一丝希望也随之彻底破灭了。
周末，我抱了花盆，来到楼下，走向不远处的沙丘，把兰花的尸骨连同那颗幼稚的爱兰之心与盼兰之梦一并埋在了沙子下面，埋在了这片荒漠里，从此与兰花诀别。
初冬，毛乌素沙漠边的项目结束了。我也该回家了。一个人，却没有了兰花。听着车中童安格伤感而苍凉的歌声，独自一人驱车飞奔在回家的路上，一路向南......“让生命去等候，等候下一次漂流；让生命去等候，等候下一个伤口......”
我的心已飞回家乡，而兰花孤独的灵魂和心中失落的兰花梦想却留在了那里，永远地留在了那一片荒漠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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