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禅一味
佛门有句禅语:“茶禅一味”,传说雁荡山白云茶向来就有“茶禅一味”之称。大概,茶中都是有禅的,不然,何以有普陀佛茶?何以有安溪铁观音?然而,茶中也许没有禅的,否则,何以有茶楼?何以有红茶馆?妙华法师说他对此“至今心里二二呼呼的。”但我想,法师心中其实是明明白白的,只是没有点破而已。
依山建寺,傍寺种茶,在中国早成古风。僧人戒五欲,既无“洞房花烛夜”之欢喜,也无“金榜题名”时的得意,因此,饮茶品茗,便成了他们的主要嗜好。以致寺前庙后开垦空地,僧人种茶,竟已蔚然成风。西山茶、惠明茶、云雾茶、径山香茗、鹿苑毛尖、黑明寺茶等等,无一不与禅佛结缘;九华毛峰,更有传说就是地藏菩萨从新罗带来,因为茶禅相通,于是成为茶中极品。可见,禅中确实有茶的。何况,佛经中许多经文偈语,趣事个案,戒律声闻,开启智慧,重察人生,也如品茶一样:入口先有丝丝苦味,久而弥香,终至日不暖席、夜不倒单之意境。
茶,色泽翠绿,味道甘醇,香幽如兰,这不正是禅宗所追求的淡泊名利、心如明镜吗?普陀山僧人将山崖上仅有的五六斤小白茶供奉给观音大士,就是因为其茶“毛骨生风六月凉”;而庐山东林寺僧人慧远,以自种茶招待陶渊明、陆修静,以至话茶吟诗,叙事谈经,通宵达旦,就是因为饮茶后心情神爽,为谈经诵律增添了兴致。乾隆皇帝在西湖的狮峰胡公庙饮龙井茶,并将庙前的十八棵茶树封为“御茶”,不能说其中没有禅意。苏曼殊的“丈室燔茶手自煎... ...为向摩耶问夙缘”,不就是正在茶中问禅吗?
茶中有禅,根源还在于心中有禅。“静试却如湖中雪,对尝兼忆剡中人”,苏轼冬天在西湖喝龙井,竟然在茶中喝出了湖中的雪味,正缘于他心里有一个“静”字。曹雪芹写妙玉用雪烹茶,应该就是受了苏轼的启发。早年陈独秀与苏曼殊相厚,其“烹茶自汲水,何事不清幽”,就吐露了茶中有禅的佛性。陈独秀与苏曼殊在饮茶时谈论着前世因缘,茶香与焚香缠绕,茶味与禅味交融,完全与慧远和陶渊明、陆修静等居士们交往如出一辙。
作者和白马禅寺方丈能继师合影
其实,茶中岂止有禅,茶中亦有道,有儒,更有佛、道、儒的糅合。所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被朱谏称为“仙人采下白云英”的白云茶、陆羽取名的“仙茗”茶、白居易诗赞的“仙茶”等,无不含有烟云飘渺的道气。“长安富贵五侯家,一啜尤须三日夸”,欧阳修笔下的江西富豪,大约品尝的就是茶中满腹经纶的鸿儒之味。李世民在龟山顶上一边品茗,一边弈棋,茶中除了追求来世的佛性,应该还有不脱儒途的江山霸业和祛病延年的诚挚道心吧!
作者和黑明寺印全方丈合影
上世纪三十年代在家和尚周作人五十自寿诗:“前世出家今在家,不将袍子换袈裟... ...旁人若问其中意,且到寒斋吃苦茶”,可谓禅中见茶。胡适不信佛,故其《和苦茶先生打油诗》两首,均见茶不见禅:“想来爱惜绍兴酒,邀客高斋吃苦茶”;“能干大碗酒,不品小盅茶”。赵朴初居士茹素七十多年,一向以茶代酒,滴酒不沾。至于那些茶酒并论的人,当然是要了茶而丢了禅的。《水浒传》里的鲁智深,因为是半道上出的家,故其酒禅一起来,当然有其当时历史原因,应当属于例外。
作者在山西宝应寺门前留个影
当年在东瀛岛国教书几年,茶道在岛国的盛行尤不能忘。今日以茶道闻名于世的岛国,原来是并不产茶的。在唐代,是岛国的留学僧人从中国广州的明慧禅寺、宁波的天童寺,把名茶种子带回到了岛国,种在了岛国的梵释寺等寺院。公元八一五年,也就是弘仁六年,嵯峨天皇到梵释寺品茶,十分高兴,于是下令推广种植,从此,中国的茶树才开始正式在岛国扎下了根。
茶中有禅,禅中有茶,烹茶话禅趣,谈禅品茶香。茶是禅的物化,禅则是茶的升华。氤氲蒸腾, 余香袅袅,甘苦错杂,幽韵不绝。这大概就是品茶者的悠远意境吧!能否感悟全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