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散原创】秦少波作品丨强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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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逢强哥,是个下大雪的冬夜。
那天家里来了客人,鹅毛大雪隔住了,正读初二的我,就被挤到街邻去租房了。房东让我与另一租户共宿一晚,就这样,我认识了强哥。
听说我正在读初中,他眼中满是羡慕的神情,又有点拘束的样子,先是拿抹布擦凳子,后又手忙脚乱地要倒茶水给我喝。看他那神情,我忍不住笑了。我脱鞋准备上床睡觉,强哥看见我那双布棉鞋,突然朝我嘿嘿一笑:“小兄弟,你这冬鞋得上个皮垫子,要不就又薄又冷,你让强哥表现一下手艺,咋样?”“强哥?”见我不解,他爽朗地笑起来,“认识我的人都这么喊我。”
仿佛一见如故,强哥话多了起来,竹筒倒豆子般给我聊起他的经历。他说,你不晓得强哥,好羡慕人家读书,你看我一看见你就觉得亲切吧,因为你有幸读初中了,还有条件再读高中读大学。我不行,命不好,人家都说我命硬克父母,所以一出生就克死了娘,可怜父亲苦苦地把我喂大,也想让我读个书,可我还没读完二年级父亲就熬不住上了山,好歹有两个哥哥撑着家,但书就读不成了。后来他又说起他到县城来摆摊修鞋的事。他小时候身子弱,病恹恹的,大了也干不了力气活,加之哥哥嫂嫂们生活压力大,哪还有余力照护他?所以后来就和一位远房亲戚偷学得一门修鞋的手艺,这几年就来县城租房摆摊谋生。
我那时还小,哪里懂得什么人生的艰难,只是觉得强哥命好苦,听着他的悲惨身世很是怜悯他,但他却是那么乐观要强,笑着跟我说起读书的事,倒是关心我的课程呀,读书的生活呀,生怕有什么消极的情绪传给我。于是一边说话,一边给我拾掇棉鞋。一会儿就把我的鞋子整理好了,我穿着他拾掇得利落合脚又暖和的棉鞋,很不过意地问他要多少钱?他笑笑说,见外了不是,相见是缘分,何况我特喜欢兄弟是个读书人,我还沾了你的读书人的福气呢。这一说,我倒不知如何是好,望着强哥那张朴实而又喜庆的脸,更是感激又钦佩他的善良和热情。
打这之后,我和强哥就成了好朋友,每天上学放学,我都要经过巷口强哥的修鞋摊,有时没话找话和强哥聊上几句,有时有意带同学路过他的修鞋摊子。开始同学不大理解,以为我跟强哥是亲戚,或是有意给强哥带生意。当然我自己也说不清,为何总想跟强哥说说话,后来我才觉得还真的少不了这个好朋友。突然有一天,他不在那儿摆摊了,我倒是非常失落。一连几天也不见他再来摆摊,我就找人询问鞋匠强哥哪去了,可是谁也不知道他的去向。
我还是在放学的时候有意路过强哥摆摊的那个巷口,可怎么也看不到强哥瘦弱的身影,也听不到他乐观热情的话音,看不到他认真专注而又忙碌的形影,也不再见到他热情地跟顾客搭讪的情形。我几次特地去他租屋询问房东关于他的去向,都很使我失望,他们也不得而知,后来由于我忙着功课和升学考试,就没有再去打听他的踪迹。
年轻的我那时还没有真正理解人生好无常的道理,只是觉得偶尔认识的强哥突然消失,就感到特别的留恋。
人与人之间恐怕真有缘分一说,要不我怎么后来又见着了强哥呢?
那是我参加高考前的一天,因为要去县一中看考场,我跟同学走街串巷,到了县城另一个不熟悉的街道,谁知在那里我竟发现了几年不见的强哥。他在那条街道口摆着修鞋摊子,我远远地看见那个修鞋师傅瘦弱的背影,很像是强哥,他低着头修补鞋子,飞针走线专注的样子,我带着同学正要过去认识他,忽而发现不对劲,他旁边竟有一个小女孩,扎着两只羊角辫,坐在强哥的摊子前,小女孩玩着一些鞋匠的碎花布,饶有兴趣地折叠着,样子很萌,就是脸上被小手抓挠的花脸,让人觉得心疼。我猜疑难道强哥娶妻生女了?几年不见他到底如何?
我上前去认识强哥,果然是他!他也很意外我的出现,我说我去看考场,明天要参加高考,他用十分羡慕的眼光看着我,笑着说,少,你真有本事,几年不见你就要参加高考了,马上就是一个大学生,我太羡慕你了,也衷心祝愿你考个好大学,实现人生的辉煌理想。
我最近复习考试搞得紧张兮兮的,不知该如何答复他,忽而问他旁边的小女孩是谁?他说,我的草儿,快叫小叔。可女孩羞怯地望着我没出声。我说,嗯,蛮可爱的!你的孩子?
可我还没来得及搞清强哥的一些事情,同学就催着我快走,因为规定时间要进考场,只好告别了强哥。
连续两天的考试太紧张了,我当然没见强哥,可是考试完了,我再去寻找强哥,却怎么也找不到强哥的影子。
我有许多猜测,关于强哥的去向,关于强哥几年的生活轨迹,关于他身边的那个小女孩,我更想寻找他们,因为好奇,因为友情,我决计要找到他们。
那段时间,我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时间,在县城我能找到的角落寻找着强哥。我期待能够碰到他们,临近春节,我没见到强哥,春天过后,我没有再见到强哥;秋凉了,路过那条街,也没有看见强哥。冬天时,我再来到强哥摆摊的那个巷口,依旧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关于强哥的传闻很多,有说强哥身体很差,有说他自不量力,还领养个孩子,但是那传闻也不知是真假,我的疑惑太多,但又无从打听,强哥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岁月如风强劲地横扫一切,所有的过往都被扫除,正当我快把强哥忘记得差不多时,十多年后我又在异地看到了他。
就在我参加工作近十年了,有次去江城武大参加一个培训学习。每天晚饭后总在校园周边走走。有天我在一个狭窄的路口看到一个修鞋摊,出于习惯,也是出于内心深处封存了十多年的宿愿,每次遇到这种情况,我总要看看摊主,看看是不是强哥。没想到这一看不打紧,摊边忙碌的人竟然真的是强哥!除了头发几乎全白了之外,强哥竟然没有太大改变。看他正在专心致地修补一只皮鞋,脸上的轮廓还是那样:笑咪咪。
“强哥!”我紧跨几步,走到摊边,内心狂喜,声音有些激动。
听到叫声,强哥那张略显苍老的脸像向日葵一样慢慢转了过来。我忙摘下眼镜,凑近他。
“哦,少,哈哈,是你呀!”认出来了,强哥还没来得及站起来,就一把抓住了我的手。
我扶住他的肩膀,他递过一只凳子,叫我坐下,多年不见,他乡巧遇,我们的话很多。
听他讲,就在县城摆摊的那时,他突然拾到草儿,但是在县城那些年好难,领养不困难,但人言可畏,说东说西的,搞得在县城搬了好多次家,也不得安生。他说那年突然离开,主要原因是草儿有先天性心脏病,医生嘱咐早做手术。那时他因为没那么多钱,就一直拖着。是那件事让他横下心来,带着草儿来的武汉亚心医院替草儿治病。手术很成功,现在草儿健健康康的,漂漂亮亮的,他笑着说起这些事,倒像是捡了个宝似的。
我问他:“你还好吗?听说你自己身体很差,竟还抚养个身患重病的孩子?”
他顿了一下,神情出现了少有的凝重,但很快就释然,若无其事地说:“我没事,有双手就能活的,人总要有点盼头,草儿就是我的盼头。嘿嘿,我还是有福哈,人家把草儿放在我面前就是老天赐给我的希望,赐给我的幸福,所以我就承担起了责任,上天赐给我的父亲的责任。”
我还能说什么呢?面对如此乐观的强哥,我还能说出什么更深的大道理吗。他本来身体孱弱,自食其力就是够坚强的了,我都佩服不已。
可惜,我的两周培训很快就结束了。在这期间,我约他在路边小酒店里坐了一回,吃啥不重要,主要是想跟他说话。他又把我叫到他租住的房子里吃了一次饭。饭是草儿做的,强哥打电话叫在读初三的她抽空回来。小姑娘嘴甜,漂亮、阳光。
也用不着伤感,我终于找到了强哥,我们互相留了电话,我不是刻意要做出什么廉价的怜悯,只是觉得他一个身体孱弱的人应该给予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所以我想在不损害他的自尊的前提下,能否帮他一些,于是相约一聚。
可回来时,我约他相聚,询问他的困难,他明白我的好意,笑着拒绝了,说他有能力供养孩子读书,不用操心,日子会好的。分别时,我们依依不舍,看着车窗外渐渐远去、频频挥手的强哥,我突然发现强哥竟装有假肢,我的心咯噔一声,强烈的疼痛感刺激我的心脏,原来强哥竟是这样一种悲惨的境遇,他却仍是如此要强、乐观,一阵愧疚、自责、悲悯的情感像潮水一般汹涌而来……
作者简介:秦少波,黄冈市作协会员。笔名“嶂山草”,网名“若步”,中学数学教师,热爱生活。偶尔罗列文字自娱,先后在《文化研究》《辽河》《真情》《中国故事》《初中生天地》《涉世之初》《江苏文艺》《天天快报》《农村新报》《湖北教师报》《黄石视听》《嘉应文学》《东坡文艺》《惠州日报》《黄石日报》《东楚晚报》《黄冈日报》《鄂东晚报》《珠海日报》等多家报刊发表百余篇作品。荣获首届荆楚田园奖、全国中秋诗会奖等多个奖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