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赦天下

屡次的迟到与失职让海马失去了电器城的工作。

他走出电器城，是一个艳阳天。他向着蓝天张开怀抱，听到阳光如雨一般唰唰落下。沐浴在阳光之雨中，他感到无比的幸福与悲凉。

海马走在回家的路上，走到一条僻静的小路上，几个人正好走出来，他们都穿着黑色的袍子，头顶戴着黑色的帽子，脚蹬黑色的靴子。见了海马，他们颇为礼貌地问好。海马觉得这些人很有些莫名其妙，决定不予理睬。但为首的一个人叫住了他，对他说，你愿意和我们聊一会吗。海马说对不起我今天还有事。那人点点头，海马走远了，不时反顾，那些人一直目送他远去，直至转弯后再不能看见。

海马着实不明白他们的行径。当他因事再次走出家门，又看到了那些人。他们毕恭毕敬地站在那里，目光仿佛裁剪过的一般齐齐盯着海马。看得海马心里发麻，脸上却做出镇定的样子。他在想要不要跑的时候，一个人说话了。你愿意和我们聊一会吗。海马再次回绝了他。海马回家时候已经黄昏了，他们依旧站在那里，似乎连位置都没有变。海马经过时候，他们问了相同的话，海马也做了同样的拒绝。

托一个亲戚的门路，海马在一所中学做了门卫。身上穿着黑色的防刺服，戴着钢盔，配备警棍、对讲机，一时威风凛凛，号为铁甲护卫。门口还放着数根长长的白色伸缩防暴钢叉。24小时轮流值班，每人一班工作6小时，负责校园校门口与学生宿舍门口的进出的盘查，像是希腊神话中守在地狱入口的三头犬刻耳柏洛斯。身着校服的学生大潮如海浪翻动，每天有节律地涨潮退潮。而外部的人，一律被喝止。他的一个中年同事总是认不清几个新来的青年老师，当同事带着秉公执法的严肃态度问你是做什么的时，他就会代为答道，这是新老师。而同事就会恍然大悟似地说一声哦。

学生，尤其是面临升学压力的高三学生，往往是异常努力的。他们在校园中披星戴月地奔波，固然有些可笑，其精神却也值得嘉许。因为过度用功，许多学生的脸面显出纸样的苍白，像是刚刚生过一场大病似的。还有的在路上也不忘打开写得花花绿绿如培植丰富的草坪的积累本默默背诵，像是收割庄稼的老农一般辛劳。海马深深为这样的精神所打动。他的内心也燃起了学习的念想。当他在学校里巡查的时候，走近教室，听到各科老师传道解惑的声音，学生朗朗的读书声，海马都有一种走进教室的冲动，他多么想坐在座位上认认真真地听一节课。距离自己最后一次坐在教室里认真听课似乎很久了，但又恍若昨日。

他购置了课本自学起来。

因为用功学习忘记时间，这天晚上回家时候，已经很晚了。走过那条街，他又看到了那几个穿着黑色袍子的人，这时他才想到已经有很多天没有看到他们了。他大着胆子问他们为什么又来到这里。他们说你愿意和我们聊一会吗。海马想既然他们的心诚，便和他们聊也不妨。几人走进一间房子。正房居中摆着一张大床，众人团团坐下。一个留着长髭须的人说，听说你去学校做了护卫。海马讶然。一个说，学校确实是一个清静地方。海马反问，你们在跟踪我吗。长髭须说，这世界哪里有什么事是可以瞒得人的。海马想想也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那么我们要聊什么呢。长髭须说，我们准备成立一个组织，名字叫皇帝社，旨在让每一个没有做过皇帝的人体验做皇帝的滋味。我们的口号是，几人一起喊道，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海马说可是现在已经现代了。其中一个女子屈膝说，皇上吉祥。海马这才看到里面还有几个女子。女子见他诧异的样子，自我介绍说，我们可以做皇帝的嫔妃。皇帝嘛，总要有三妻四妾的。海马说，那么皇帝是谁呢。长髭须说，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只要加入这个组织，每个人都有机会做皇帝。海马正犹豫不决，他们围在海马的四面八方，一齐拜下去，说皇帝万岁。海马正要说不同意，就被一拳打晕了。他的眼前一黑，顺势倒在地上。当他醒来时候，他的面前只有一个女子，女子见他醒来了，露出欢喜的神色，给他递来一碗汤，用勺子喂他喝。海马喝了一口，甜丝丝的。海马看看四周，灯光灼亮，四面摆着几张椅子；一面还用红绳子系着一口猪，猪用无所谓的眼神望着海马，猪嘴嗤嗤地翕动；几盆花置在窗沿，窗帘是拉着的。一个人拿出一把明晃晃的尖刀来，海马心里一惊，那人向海马走去，海马大叫你要干什么。那人忽然一转身，向猪走去，朝猪颈疾速地攮了一刀，刷地一声，鲜血像是赤练蛇一般飞溅而出。一个人将铁盆放置在猪颈下，鲜血似断线滴沥。猪挣扎了两下就再也不动了。那人将手伸进盆里蘸了血，抹在众人的额上，说，从现在起，我们就是一家了。众人高声诵念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

海马在三天后回到了学校，当他再次穿着黑色防刺服出现在校园的时候，同事们的笑容温暖了他。他们递给他防爆叉，对他说，走一遍吧，我们好久没有看到你英姿潇洒的走路姿势了。海马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一回。

海马看了几遍课本，觉得一些语句也并不如人意，简直高山响鼓不通不通。海马想也不过如此吧，与其学这样的东西，还不如自己学一些其它什么。他感到这些课本就像一道窄窄的桥，大家拥挤着走过去，但很多人从桥上掉了下去。既然走桥行不通，为何不飞翔呢。

皇帝万岁。海马这几次参加皇帝社时候，总会听到这样的声音。这次是由他做皇帝了，他坐在龙椅上，发出长长的龙吟。一个太监摸样的人走出来，对大家说，有事早奏，无事退朝。这时候就有几个冒着性命危险举着笏板的以直言进谏著称的大臣说出一些让人不快的话。而海马就会宽宏大量地说，准奏。因为他知道一些臣子妄图通过与皇帝抗争而博得千古的名誉。

学校里进了一个贼，第一次放了，第二次再次被抓住。海马将贼的胳膊反剪着，问狗为什么改不了吃屎。贼说你可以杀了我，但你不可以侮辱我。说着就要咬舌自尽。海马说你是一个有骨气的贼啊。他放开贼，任其逃跑。贼说被你们抓住不是我的本领不好，而是天亡我也。既然被你们抓住了，我怎么会自己逃跑呢。为了保持尊严，我是绝不会逃跑的。海马只好将他送到公安局。

龙椅上的海马时时通过震怒来表现自己的威权，他让一个不服从命令的人裸身跑了四五圈；还有一个想要暗中行刺的人被海马囚禁在水牢。有时海马也不顾君臣之分，和众人一起玩笑，一次他们说是躲避鬼怪而将内裤顶在头上；他们还将红墨水当作血水，在受了一击后从口中喷出来；他们还装扮丧尸惊吓路人，把路人吓得吱吱地叫；他们扮成小偷潜入别人家……

海马在巡查楼道的时候，从来都不会漏过一个地方。他知道哪个地方最容易躲藏贼人，他知道哪个地方是情侣幽会的好地方，他知道什么时间唱什么样的歌。学校对海马的表现很满意，给他颁发了优秀员工奖。在大家祝贺他的时候，海马说可能我适合做这样的工作吧。

这天等海马回到皇帝社，皇帝社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原来是有人篡位夺权了。海马作为暴君被推翻，并被拉出去游街。一个叫做陆万的人做了皇帝，他在第一天就染指了所有的嫔妃，其中还包括一个海马最喜欢的女子。并将海马软禁在监牢之中，每天只吃一个馍馍。海马忍着饥饿从监牢里逃出来跑到学校。他的手没有一丝力气，甚至很难拿起一张纸。但是他依然以顽强的毅力拿起防暴钢叉，以实际行动向人们阐释了什么是敬业。他就拿着这样的钢叉，径直走出学校。走向了不让他做皇帝的皇帝社。

砰地一声打开门，面对众人睽睽的眼目，他先是放下钢叉，掏出手机，放出“男儿当自强”的歌曲。然后挽起袖子，拾起钢叉，一脚踢开椅子，指着皇帝说，今天不是你就是我。一叉搠向陆万。陆万倒在地上，口中吐出鲜血。海马走向龙椅，正要坐下。旁边的门开了，陆万和随从一起走出来，陆万对手下说，给我拿下，寡人早就知道你生有反骨，你果然要造反。海马再仔细一看，才发现自己刺杀的原来是一个稻草人，不禁仰天长叹一声，说，既生马，何生万。

囹圄之中，海马像土拨鼠一样挖了很多土，他挖土的样子很认真，用一块小刀一点一点地将土抠出来，揣在衣服里，在放风时候扔到外面，离外界终于只差一道薄薄的土墙时候，皇帝的母亲过七十大寿，召令大赦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