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作春泥更护花（二）

四

宝玉不仅会研制胭脂，开发新品，还懂得如何化妆，如何让妆容最出彩。幸亏宝玉没有穿越时空来到现代，否则，一大批彩妆界的大佬或许会丢了饭碗也未可知。

黛玉是宝玉心中的女神。按理，黛玉的妆容应该是宝玉出谋划策最多的。不过，书中倒没提及。或许，黛玉身上自有一种飘逸仙姿，和她谈化妆，反倒俗气了。

直到第四十四回“变生不测凤姐泼醋，喜出望外平儿理妆”，我们才真正见识了宝玉为女子化妆的专业和周到。

那天，是凤姐的生日。贾母心疼凤姐一年到头辛苦管家，就传令下去，要大家好好替凤姐庆生。于是，从同辈妯娌到管家婆子并各房丫头，都纷纷来敬寿星的酒。凤姐推辞不过，一杯接一杯地喝，不知不觉就喝多了，心里突突地往上撞。趁大家对付看戏时，就带着平儿抽身回家歇歇。

偏偏贾琏趁凤姐忙着过生日，就把鲍二媳妇带回家干那苟且之事。不早不晚，刚好被喝多了回家休息的凤姐撞了个正着。更让凤姐无法接受的是，贾琏还向鲍二媳妇抱怨凤姐是个“夜叉星”，还说平儿比凤姐好多了……

凤姐气得浑身乱战，听他们都夸平儿，就回身先把平儿打了两下。然后，一脚踹门进去，一个巴掌朝鲍二媳妇脸上打去。贾琏又气又愧，又不敢碰凤姐一个指头，只好冲平儿踢骂。

唉，其实平儿什么错都没有，但处在贾琏之俗、凤姐之威之间，她注定成了他们两口子的受气包，被他们拿来煞性子。一肚子委屈的平儿有冤无处诉，只气得干哭。

后来，经过贾母等长辈的调停，这事算是暂时平息下来了。可怜的平儿早被好心的李纨拉入大观园去了。

五

我总觉得，大观园是有其象征意义的。似乎所有受了委屈的女子，都能在大观园中得到应有的尊重、怜惜和保护。

平儿、袭人、鸳鸯、紫鹃等大丫头，其实是有着深厚的“革命友情”的。她们年龄相仿，志趣相投。相似的身世，相似的命运，让她们彼此惺惺相惜，知冷知热。因此，平儿受了委屈，自然想到了袭人，就往宝玉的怡红院中来。

袭人连忙将平儿迎进来，开了箱子，找出两件自己不大穿的衣裳，让平儿洗把脸，换上干净衣服。宝玉一直很敬重平儿，感叹她“独自一人供应贾琏夫妇二人，贾琏之俗，凤姐之威，她竟能周全妥贴，今儿还遭荼毒，真是委屈的很了”。于是，宝玉决定尽他之力帮助平儿、关心平儿。他走过来，笑着劝道：“姐姐还该擦上些脂粉，不然倒像是和凤姐姐赌气似的。况且又是她的好日子，而且老太太又打发了人来安慰你。”好，接下去，宝玉就要替平儿“理妆”了。他走至妆台前，将一个宣窑磁盒揭开，里面盛着一排十根玉簪花棒儿。他拈了一根递与平儿，笑说道：“这不是铅粉，这是紫茉莉花种研碎了，对上料制的。”平儿倒在掌上看时，果见轻白红香，四样俱美，扑在面上也容易匀净，且能润泽，不像别的粉涩滞。然后看见胭脂，也不是一张，却是一个小小的白玉盒子，里面盛着一盒，如玫瑰膏子一样。宝玉笑道：“铺子里卖的胭脂不干净，颜色也薄，这是上好的胭脂拧出汁子来淘澄净了，配了花露蒸成的。只要细簪子挑一点儿，抹在唇上足够了，用一点水化开，抹在手心里，就够拍脸的了。”平儿依言妆饰，果见鲜艳异常，且又甜香满颊。

原来，这胭脂是既可以涂唇又可以抹腮的，既是口红又是腮红。果然，经过宝玉这一番精心打造，平儿顿觉神清气爽，容光焕发。刚才委屈的心情，也好了一大半，整齐利落地去见贾母和凤姐了。

六

宝玉七八岁时，就口口声声说：“女儿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见了女儿，我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宝玉对女子的尊重和敬爱，确实是发自内心的。

这番话如果放在今天说，大家一定习以为常。因为，妇女早就占据“半边天”了。但是，要知道，宝玉说这番话时，是在十八世纪的清朝。事非经过不知难，在那个男尊女卑、践踏女性的时代，宝玉却对女性唱出了由衷的赞歌，对女人赋予了和男人一样甚至超过男人的尊严。这，谈何容易？我觉得，这是宝玉最了不起的地方。

据说，胭脂的主要成分是红蓝花、紫茉莉、凤仙花和合欢花。宝玉爱吃胭脂、爱做胭脂的背后，其实是他骨子里对女子的尊重和爱护。

在潜意识里，宝玉或许愿意像红蓝花、紫茉莉、凤仙花、合欢花等花儿那样，捣碎自己，化为胭脂，只为增添女子的美丽，消褪女子的愁容，抚平女子的悲伤……可叹：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