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音格力 | 云鹤只随老僧闲

云鹤只随老僧闲

——髡残《云房舞鹤图》

文 | 白音格力

见云,也见鹤
髡残的山水画里,总让人感觉随时可见云,或见一个人。云如流水,在峰峦间恣意奔流;人或坐或立,若有所思。另外,他的山水画,初看笔触繁杂,不论是树或山,皆繁茂,稠密;细看其中规中矩的笔触里,深藏着古雅、幽深之气韵,笔墨浑厚沉着,意境深邃不俗。
《云房舞鹤图》亦是这般。整个画面,山林给人莽莽苍苍之感,气势有了,且苍劲而不失本真。山高古貌,拙而见雄尊,似是一个随意的老者,蔼然可亲,又不可低估。
恍惚间,总觉得其笔下的山,便是髡残这个人,不突兀,却也从不会失去自己的苍茫与孤傲。

△髡残《云房舞鹤图》

髡残是清初四僧之一,“髡”字极生僻,意为剃发。第一次查这个字的读音与意思时,惊愕不已。一个人怎么会给自己起这样一个名字呢?而且这个“髡”字,在古代是一种剃除头发的刑罚。后看资料知,取“髡”字是与他削发为僧有关。
那时觉得,这是一个极特别的人。据钱澄之《髡残石溪小传》载,髡残母亲生他之前梦见和尚入室,髡残稍长,听母亲谈及此事,便认定自己前身为和尚。他少时聪慧,喜读佛书和临习书画。长大后,父母为其安排婚事,他却退避三舍,决不从命。髡残曾向父母哭泣请求出家,父母不允。后终于20岁削发为僧,云游名山。30余岁时明朝灭亡,他参加了南明何腾蛟的反清队伍,抗清失败后避难常德桃花源。
他犯的可是灭门之罪,所以隐身古刹丛林,程正揆《石溪小传》有载:“甲申间避兵桃源深处,历数山川奇辟,树木古怪与夫异禽珍兽,魈声鬼影,不可名状;寝处流离,或在溪涧枕石漱水,或在峦猿卧蛇委,或以血代饮,或以溺暖足,或藉草豕栏,或避雨虎穴,受诸苦恼凡三月,”
这段文字,看了叫人唏嘘。也许正是这段苦难的山林生活,使得他笔下的山有势有尊,构图既宏阔,又总是自出禅意。
看《云房舞鹤图》时,看雄山之下一道门,像寺门,却不见寺,门外一路蜿蜒的石径,通下山来,总觉得那门,那石径,有说不尽的意味。是欲言又止,也是不需多言。
石径往下,突然被树与云遮了去路,云恣意舒展,团团缥缈,左侧一挂飞瀑,清亮飞流。恍然间会觉得,那云是天上的飞瀑,那瀑是地上的流云。
云边有三四座茅屋。其中两间屋里,各坐一人。此二人,神色皆专注。一人临窗看云,或听瀑;一人端然而坐,面前有案几,几上置书。
屋外湍湍流水,流水之上,有木桥,木桥之上,一鹤独立,超尘拔俗。
看至此,再想“云房舞鹤”是何等美的意境呢?髡残长年跋涉于深山之中,这意境,何尝不是他的心境。他是见过云中之房的人,他是见过鹤的人。那云,在他的其他画作中亦常见,比如《山高水长图》中,云亦如流水,穿山峦而过。而那只鹤,多像他跋涉过后的模样,即使翻山越岭,风尘一身,但仍是那样一身的白。
是的,他走过多少山水,如同《春山知音图》里的那位白衣老者拄杖行于溪桥上,身姿轻盈,洒脱无悔。
但是髡残仍说自己平生有“三惭愧”:“尝惭愧这只脚,不曾阅历天下多山;又尝惭此两眼钝置,不能读万卷书;又惭两耳未尝记受智者教诲。”
这是何等的境界啊!难怪黄宾虹说他是真心想学髡残的。黄宾虹讲过他的一段回忆,说他有一次去故宫看展,经过了“看得头昏眼花的陶艺馆”,再看了许多画,走过“看着就想吐的郎世宁的画”,终于来到髡残的画前,他停在那里,说“就像吃了一杯龙井茶”。
人品即画品吧。看髡残的画越多,越觉得他将自己画进了山水里,画进了野径里,画进了流云里,画进了一只鹤的身体里。
他一生为画痴心,这痴使得他行山林,入画丛,一生不曾停歇。他的脚不曾停于一山中,他的眼睛不曾停止阅览书卷,他的耳不曾停止聆听自然。
但,他却是一个“闲”人。这“闲”,是大境界,是内心跋涉之后的淡定、从容、自在。所以每每看髡残之画,总觉得苍茫凝重之笔触里,总有一个人悠闲自足。他的身边,有云随着,有鹤从着,令人心醉神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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