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坚：​那年的海南

那年的海南

文/ 阿坚

闲来无事，翻看外出的笔记，翻阅至1988年去海南的零星记录，再屈指一算，已然过去三十年，我也从年轻晃至老态迭显。那当年海南热的一幕幕，则犹如昨天的事而历历在目。

那个岁尾年初，一股如哥伦布发现新大陆的人潮涌过琼州海峡，流淌于亚热带丛林里，一直流向“天涯海角”。到海南去，当年强烈刺激着内陆人的神经中枢。

1988年初，我放下手中正撰写毕业论文的笔，随这股仍在不断汇聚的人流，兴奋而茫然地走下海轮的舷梯。可以这么讲，历史上从未有过这么多的青年知识分子登临海南岛。短短两个多月，海南政府就收到近五万封询问信，接待一万余名登门求职的人。

我眼中的海口市，似“文革大串联”一般，码头、饭馆、旅店、街头，随处可见三五成群的操着普通话的异乡人。他们主要来自云贵川、两湖、东三省和西北这些落后地区。一群群“当代哥伦布”，每天早早就候在人才交流中心，门一开便如潮涌进。从墙上的统计表看，登记求职的人中不乏工程师、记者、主编、医生、教师以及大学的副教授，可以说一夜之间，将海口市的文化程度提升了一大截。

随着上岛人员的不断增加，人才交流中心已无暇再做细致的口头介绍，匆匆给你一张介绍信，让其分散至四面八方。海口市的大小单位，每天都要接待数十位造访者。规模不大的海南师范学院，竟涌去上百的研究生。这对于内陆的大学校长，实在会眼红心跳。这些“当代哥伦布”一进入考席，便摆出各种能证明自己能量的凭证，随之大谈自己，甚至将三分本事擂成十分，并不失时机地捕捉考官的神情变化。

晚上的旅店更是热闹，房内的“热点”全集中在求职上，有人眉飞色舞地讲，有人垂头丧气地听。彼此都在窥探对方的希望，又竭力掩饰自己的失望。

我跟朋友马不停蹄地奔波于文联、报社和电视台之间，对方的问答是一样的客气：抱歉得很，刚满员。尽管朋友掏出大学中文专业的文凭，捧上作协会员的小本本和诗评论，仍被友好地送出大门。我对朋友讲：我们这是在胸前挂牌子拍卖自己。他说这不能怪别人不识货，实乃僧多粥少。海南的旧体制、旧观念以及落后的文化结构，面对大批涌来的知识分子，如同一个人嘴前堆放着一大堆新鲜食品，若仍按旧饮食习惯生吞进去，必然导致消化不良。我们最后去了岛上最不起眼的农垦局，也被微笑送出。

公正地说，这些“当代哥伦布”都是有专业技能的，他们含辛茹苦学成的本事，在当年的海南也并非全无发挥之处。如果你学的专业是海南急需的建筑、化工、机电、医药、采矿等，寻一个职业也相对容易。我记得有一位医科大学口腔专业毕业的青年医生，在海口市人民医院当场献技，手术一结束即被医院录用。另一位口才不错的中专生，凭其三寸不烂之舌，找到一份推销员的差事。而更多的人为暂时栖身海南，奔往县区寻找合适的职业。

我在街上遇到两名研究生，正吆喝着卖羊肉串。他们已辞去在内陆的工作，眼前又无着落，只能以此度过暂时的经济危机。囊中羞涩又不愿这样离开海岛的人，则开始以饼干替代一顿伙食的“苦”生活。他们都不愿轻易放弃，还要寻觅与等待。

那天，《海南日报》披露了温元凯欲来海南办大学的消息，立即在“当代哥伦布”们的心里点燃了“一把火”，涌去海南师院的那百名研究生，一扫昨日脸上的愁云，再次构想起自己的宏图。作家叶蔚林迁居海南，以结束海南无中国作协会员的历史而获得赞誉。这也引起“当代哥伦布”们的不平，他们誓言旦旦：若能立足海南，寻到最能发挥自己价值的人事，说不定可填海南历史之空白。

夜晚，高层建筑下的街灯昏昏黄黄，耳边的发电机嘟嘟地响着。由于电力明显不足，以至在内陆热得抢手的彩电与冰箱，在海南的柜台上却少有人问津，而自行车却能卖到三四百元。这样的反差，是海南现状的需要所决定的。饭馆端出的毫无地方风味的炒菜，让我们想起色香味俱全的川菜，若在此开一家川菜馆，肯定能发财的。招待所住一星期收七次住宿费的低效率，其落后可见一斑。

不断涌来的人流，各怀动机，有的想进政府机构，寻一官半职；有的人原工作不如意，试图来此一展大业；有的想一夜暴富，入“万元户”之列；有的籍此为桥，择机出国。其实当年刚苏醒过来的海南岛，怎么会立即给你一尊金饭碗、一棵摇钱树呢？现在看来，除真才实学外，拓荒者的勇气和精神也很重要，还需要些运气和投机。

哦，三十年过去，依然记得那天清晨，我回头望了望迷蒙中的海口市区，然后一步步走向港口，登上返程的舷梯。

作者近照及作者简介：

阿坚，本名徐继坚，曾供职成都铁路局。重庆作协会员，中铁作协会员，重庆铁路作协副主席。已出版散文随笔集《城市人语》《沐风化语》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