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学锋小说两篇

·故人旧事2020·周三特稿·

饶学锋小说两篇

作者:饶学锋

圈  套(小说)

重庆解放碑旁的建设路,百货大楼、商业广场、土特产商场林林总总,各种名特小吃店和经营各种生意的私家商铺随处可见,游客熙来攘往,热闹非凡。

金奉华就住在这附近的某个高档小区。金奉华,人长得帅气,有几分儒雅气,在圈子里得了个“金凤凰”的雅号。他年轻时当过知青,回城后在国有企业工作。改革开放初期,他是重庆最早“下海”经商的那批人之一。

他主要是从广州大量贩运日本走私来的旧服装到重庆来销售。1980年代,人们的思想逐渐开放了,衣着告别青蓝二色,开始追求时尚,要求穿点有样式、上档次的服装,所以金奉华的生意一直很火爆,赚了不少的钱。

直到1990年代中期,从国外传进来了艾滋病和各种疾病,国家加强了对进口服装的管理,禁止从国外走私进口旧服装。没有了货源,金奉华才被迫停止了旧服装倒买的生意。休息了几个月。

金奉华有了做生意的经验,加上天资聪明,突然想起自己可以开一间古董店,因为他父亲以前一直都是干这一行的,只是文革时期破四旧、立四新,这个行当消失了,才中断了金父的这个生意。但他家里至今仍有好多保存下来的古董,各种瓶瓶罐罐和很多字画堆了半间屋子。

金奉华立马行动,外出购买了一些古董、字画,加上家藏的,就在解放碑旁的建设路开了一家古董店,取名为“凤凰古董店”。铺面20多平方米,不是很大,但在解放碑这个黄金地段,也相当不错了。古董店的左边是一家专门经营各种名包名表的店铺,右边是一个专门预售飞机票、火车票的小门店。

凤凰古董店开张经营了这么些年,生意一直都不错,金奉华赚了不少的钱。近年来,由于种种原因,古董行业的生意差了很多,自然,凤凰古董店的生意也大不如前了。

今年的4月1日(愚人节),一夜春雨后,清晨阳光明媚。金老板像往常一样,打开了古董店的不锈钢卷帘门。只见他,60多岁,1.7米身高,胖胖的身子,穿一件红色缎面印着中国龙的盘扣对襟唐装、一条米黄色缎子裤,脚穿老北京圆口布鞋,左手腕戴一串沉香木佛珠,肥胖的中指上一枚很大的鸡血宝石戒指十分耀眼,脖子上挂一个长方形绿色玉牌在胸前晃来晃去。肥大的脑壳上戴一顶玫瑰色旅游帽,长长的帽沿下,一双圆圆的大眼晴闪闪发亮炯炯有神,任何时候他都精力充沛,一看就是个老谋深算的精明老板。

上午10点过,店里来了一位客人,这位客人从上个月起就来过古董店几次,出手大方,买过几件瓷器和几幅字画,消费了共计一万多元人民币,自然就和金老板比较熟了。

金老板得知,这位客人名叫范斌斌,据说曾是广州某大学考古专业的教授,已退休多年,没有别的嗜好,唯独喜欢收藏古董,在广州家里上百万的古董都有好几件。以前一直在广州生活,现在他儿子在重庆沙坪坝某著名大学当老师,最近升为教授了,他特地到重庆来看望儿子。本来范夫人也要一同来,她退休前是大学美术系的教授,现在正发挥余热,是老年大学的美术老师,由于课程多脱不开身,无奈他只得独自来了,顺便也到重庆各大风景区玩一玩、看一看。

这位范教授,看样子七旬左右,身体微胖,身材很好,后背挺拔,1米7几的个子,向后梳理的头发已经有些花白,红润发光的脸上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慈祥的面容常带着微笑,穿着毕挺的瓦灰色西装,里面白衬衫上红格子的金利来领带格外显眼,西裤腰间系一条深黄色的鳄鱼皮带,脚上一双老人头皮鞋也格外发亮。右手提一个黑色公文皮包,左手腕戴一只劳来克斯手表(这种手表隔壁名包名表店里有,价值几十万),中指拇上那枚蓝宝石戒指闪闪发光,一口标准的普通话,一看就是个很阔绰、很讲究的文化人。

金老板一见范教授,马上面露喜色,很客气地迎了上去,像遇到老朋友一样给范教授泡了一杯龙井,2人坐下,边喝茶边摆龙门聊家常。

摆谈中得知,范教授今天是和儿子一道来解放碑,目的是给儿子订一台奔驰轿车,刚才到4S店交了订金,要下周才能提到车子。还听范教授说,到重庆快两个月了,老伴打电话催他回广州,儿子已经给他订好了机票,时间是本月9日上午10点30分,四川航空公司从重庆江北机场到广州白云山机场的飞机。

两人聊了约20分钟后,范教授还是老规矩,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看店里的古董藏品,边看边和金老板聊,意思是说,这里的古董都看得差不多了,挑不出自己所喜欢的东西了。最后实在找不到更好的东西,就勉强拿起一个青花瓷的花瓶,从口袋里拿出放大镜,仔细地看了好一会儿,最后问金老板:“这个花瓶怎么卖?”

金老板想,范教授出手大方,又马上要离开重庆了,可能这是最后一笔生意了,得好生“宰”他一下。若是换个买主,金老板肯定说“1千元”,但面前是出手大方的范教授,精明的金老板当即回答:“1万元。”

范教授说:“我们都是老熟人了,能不能少一点?”最后8千元成交。

范教授打开公文包,拿出8千元现金,交给金老板。金老板每次都看见范教授包里有1万多元现金,里面还有一张交通银行的银联卡。

随后,金老板用专门的硬纸板盒子把青花瓷花瓶装好了,送范教授出了店门,招呼一辆出租车,和范教授寒喧了几句,出租车就开走了。

金老板送走客人,回到店里,很是高兴。今天这笔生意真是可以,轻轻松松就赚了几千元,如果每月有这么一笔,一年要赚多少呢?如果每个星期甚至每天都能遇到一次,那么一年又要赚多少呢?

他正在高兴地盘算着,只见有人进了店铺,抬头一看,来人50来岁,平头发型,五官一般,鹰勾鼻子,薄薄的嘴唇上留着一排修得整整齐齐的小胡子,就是那双眼睛显得小了点,但闪闪发光。个子不太高,大约1米6多一点,瘦小身材。穿着一件棕色皮衣,敞开的皮衣里面是灰色皮尔卡丹薄绒衣,一条蓝色苹果牌牛仔裤,一双黑色梦柯达皮鞋。左手拿一个黑皮手包,右手提着个装了重物的硬纸板箱,约25公分的一个正方体。整个人看来很精神,跟一般生意人没有什么区别。

金老板起身迎上去,很客气地介绍说:“这个店就是我开的,我姓金,名字叫金奉华。先生,你有什么事吗?”

来人用重庆普通话说:“我姓赵,单名,赵威。以前是重庆人,这些年一直在北京做建材生意。最近因一些事情回重庆,我的家就在重庆江北观音桥紫檀花园。我今天到你这个古董店来,是想请你给我看一下我这个东西怎么样。”

说完,他把纸箱子轻轻地放在桌子上,把纸箱盖打开,小心翼翼地从里面拿出来一个大约直经23公分、高也是23公分的陶瓷罐子,放在桌子上。然后说:“金老板,请你给我看看,这个东西值多少钱呢?”

金老板一看,这么一个陶瓷罐子,基本上就不值钱,不知道这个赵威是从哪个荒坡坡的坟旮旯捡来的。就直说:“赵先生,你这个罐子根本就不值钱。”

赵先生说:“我这个罐子是我家祖传的,是汉朝时代的东西,已有上千年历史了。前两年有人出价50万元,我都没有卖。”

金老板说:“反正我看这个东西不管钱。”

赵先生说:“不是生意上遇到一些状况,你出50万我也不会卖。干脆这么办,你看行不行?”

金老板说:“怎么办呢?”

赵先生说:“我把这个罐子放在你这儿,如果有人出价20万元以上,你就可以把它卖了,出价20万以下就免谈。佣金高一点,你按10%收取,20万,佣金就是2万。”

金老板说:“你把罐子摆在我这里还不是搞空事?没有用,恐怕问都不会有人来问。”

赵先生说:“罐子在你这儿最多摆放8天,因为我已经订好了本月8号下午4点20的飞机票,海南航空公司重庆到首都国际机场的飞机。在8号之前我肯定会来的,如果罐子卖掉了我就来收钱,如果没有卖掉我就把罐子拿到北京去卖。在你这里摆放了多少天,就按每天200元佣金拿给你。”

金老板说:“如果过了8号你不来拿,那我又怎么办呢?”

赵先生说:“过了本月8号我没有来取罐子,这个罐子就归你金老板了,卖再多的钱都是你的。你如果不卖钱,随便你怎么处理都可以。如果你不放心,我可以给你立个字据,你看怎么样?”

金老板心想,东西放在这里也不碍事,于是说:“行嘛,那就立个字据吧。”

于是,金老板照规矩写了收到罐子的收据,交给了赵威先生。赵先生也立了字据并按了指印,表示过了本月8号陶瓷罐子的主人就是金奉华老板了。

金老板把字据握在手中,赵威告辞了金老板,出店门打的走了。

金老板见赵威走后,回身转来打开了放着30多万现金(这是一般古董店随时都要有的应急预备金)的保险柜,慎重地把字据放了进去。又到放着罐子的桌子旁,把那个罐子翻来覆去看了许久,始终看不出个名堂,感觉就是一个不值钱的东西。随后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刚才这个人可能是个神经病哟。”摇了摇头,把罐子放到旁边那个最不起眼的货架最下一层。

今天金老板遇到两件事,一件事是赚了钱,心里高兴;另一件事使他感到有些莫名其妙,想了好久都没有个结果。他干脆走到店门口打望,晒晒太阳。

看了一会外面的过往游客,突然发觉隔壁售飞机票火车票的小店铺这时没有客人,何不打听一下赵威订飞机票的事是真是假?于是,在小店门口对里面的售票员说:“小李,你帮我查一下,本月8号下午有到北京的飞机吗?”

小李20多岁,是个眉清目秀的姑娘,很阳光,她那张苹果脸随时都是笑嘻嘻的。她马上打开电脑看了看,说:“重庆到北京,8号下午有两班,一班是下午1点钟,另一班是下午4点20分的。”

金老板说:“4点20分那班是哪个航空公司的?”

小李回答:“是海南航空公司的波音737,重庆直飞首都国际机场。”

金老板又说:“再帮我看一下本月9号上午,到广州的飞机。”

小李看了一下电脑说:“9号上午,重庆到广州白云机场的飞机只有一班,是上午10点30分的,四川航空公司的大型飞机空中客车,可以载400多人。金老板,你要去旅游呀?坐这趟飞机舒服哟。”

金老板回答说:“现在不去,随便问一下。小李,麻烦了哟。”

金老板回到自己的店里,觉得这两个人都没有说假话。后来也就不再想这些事了。

4日8日星期一,整个上午都和平日一样。到了中午1点过,金老板无事,正在店里玩手机,范斌斌教授高高兴兴地走进店里,边走边大声说:“金老板,今天我专门来跟你告别来了。”

金老板连忙起身,泡了一杯龙井递给范敎授,嘴里说:“快来坐,明天你回广州了,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你哟。”

范教授说:“今天是和儿子去提奔驰轿车的。到了解放碑,我又想来看看你,我就把银行卡交给儿子了,让他自己去4S店办理手续提车,我就到你这儿来了。”

于是,2人坐下喝茶聊天。金老板得知范教授这些年搞收藏、买卖古董赚了些钱,这次到重庆拿了80万给儿子买奔驰轿车。

接着,范教授又给金老板讲广州有哪些好玩的地方,希望金老板到广州去玩,并邀请到他家中作客,还给了一张名片给金老板。

两个人聊了一阵后,范教授又开始认真仔细地看金老板的藏品。店里的东西基本上都看了,觉得再也找不到自己满意的东西了。

但当他走到放着那个罐子的地方,突然停住脚步,失声喊了出来:“怎么?你这里有这个东西?以前我怎么没有见着?我想它想了好多年了,就是一直没有找到!”

金老板一听,马上心里有数了,于是说:“这个罐子我想一般人出不起价,所以就没有摆出来。今天是有个懂行的朋友要来看这个东西,所以我才拿出来放在那里。”

范教授叫金老板把罐子放到桌子上,从口袋里拿出放大镜,仔仔细细地看罐子的每一个部位,还不时用手电筒照来照去,把那个罐子翻来覆去查看了许久,才直起腰来,对金老板说:“这个平口罐是汉朝时代的,因为时间久远,很有研究价值。金老板,这个平口罐子你要多少钱才卖?”

金老板一听,脸上闪过一丝怯喜,说:“这个东西是给一个朋友留着的。”

范教授说:“明天我就要回广州了,把这个东西让给我吧。金老板,你开个价,行不行?”

金老板说:“嗯……那就50万吧。”

范教授说:“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就少一点吧,你看45万行不行?”

金老板假装犹豫一下,然后说:“好吧,看在朋友的份上,就45万给你。”

看得出范教授很高兴,马上把公文皮包打开,看了一下里面,说:“你看我这记性,交通银行卡已交给儿子提车去了,我身上又没带这么多些钱。”

金老板说:“看来这个生意就做不成哟。”

范教授说:“金老板,你看这样行不行?我现在包里有现金一万多点,我先拿给你一万元作为订金,平口罐子还是先放在你这里,我再回沙坪坝去取钱。我还有一张建设银行的卡,里面有108万,那张卡放在我的拉杆箱里的,是指纹锁,别人是拿不到的。”

金老板说:“那你跑一趟来回要多少时间呢?”

范教授说:“顶多2小时多一点。”

金老板想了一下说:“那就这么办吧,”

于是,范教授从公文皮包里拿出了一扎崭新的百元大钞,递给金老板,并让他用验钞机检验了。金老板还是按规矩开了一张收到1万元的订金收据。

接着,范教授出店门招呼了一辆出租车,对金老板说了声:“一会见。”上车离开了。这时己经是下午两点钟。金老板把平口罐子用专门的厚纸板箱装好,放到里面去,等范教授来取。

几分钟后,一辆出租车在凤凰古董店门前停下,下来的人正是赵威,他叫出租车司机等几分钟,一会儿还要坐这辆车去江北机场。

赵威走进店里,边走边把手包的拉链拉开,拿出金老板开的收罐子的收据,另外还拿出1600元人民币,高声喊道:“金老板,罐子卖了没有?没有卖我就要拿走了,这是8天的佣金1600元。”

金老板一看是赵威,忙便很客气地招呼他坐。赵威说:“罐子卖没得?搞快点,飞机要飞了,它又不会等我。”

金老板想起赵威是4点20分的飞机,还有两个小时飞机就要起飞了,就说:“罐子已经买了20万,我留2万元佣金,18万你拿走。”

赵先生说:“行,搞快点哟。”

金老板进去把保险柜打开,从他的预备金中拿出了18万,还没有开封的18扎百元大钞,交给赵先生。

赵威说:“你还是把钱包一下吧。”

于是,金老板用报纸把钱包好,放到一个纸袋里递给赵威,并说:“合作愉快,再见!”

赵威说:“好,下次回来再来找你。再见!”说完,转身出门上了那辆出租车,疾驰而去。

这下,金奉华老板就开始等着范斌斌教授的到来,感觉时间过得特别慢长。

等到4点多钟,还不见范教授的身影,金老板心里开始发慌了,他站在门口,望眼欲穿地看着范教授该出现的那条公路,鼓起那对又大又圆的眼睛,看着每一辆黄色的出租车从店门前开过去。几个小时过去了,无数的出租车从他店门前经过,却没有一辆停下来。

晚上7点后,天上下起了小雨,金老板仍然坚持在店门口等着。到了晚上10点钟,一身衣服早已被雨淋湿了,这才想起范教授的名片在口袋里,于是按范教授名片上的电话打过去,只听电话里一个女声的用标准普通话说:“你拨打的电话是空号,请查对后再拨。”

这时,各家店铺都打烊了,金老板才猛醒:遭了!遭了!范斌斌、赵威这两个人是骗子!我中了他俩的圈套了!

这时的金老板再也没有平时精明能干的模样了,整个精、气、神都不见了,不像是金凤凰了,一身衣服被雨淋得湿透,更像是一只蔫巴巴的落汤鸡了。

在重庆的另一个闹市区,一个高档的“公主号酒吧”里,正放着“夜上海”这首歌曲,“夜上海,夜上海,你是一个不夜城……”优美的歌声在酒吧里荡漾,昏暗的灯光下烟雾缭绕,三三两两的人在饮酒作乐。

在酒吧的一个角落里,一张小桌前,金老板熟悉的范教授范斌斌,正和赵先生赵威,一起得意地喝着酒,摆谈着,桌上放满了各种点心饮料,还有几瓶人头马、X0洋酒。两人正在策划着罪恶的下一次行动。

在酒吧天花板旋转的镭射灯光的照射下,时不时地闪现出范斌斌、赵威两张狰狞的面孔。

2019年12日13日于重庆

撞“鬼”记(小说)

1969年,响应毛主席的号召,我跟全国所有知青一样到农村当了农民。

我到的是四川省江津专区铜梁县凉水公社,分配到三大队五生产队。我们生产队就只有我和元元两个知青,生产队给我们建了3间茅草房。没有多久,我们被大队推荐到公社新成立的“毛泽东思想宣传队”。在宣传队的那些日子,基本上是白天在生产队上班挣工分,晚上到公社排练节目。

每到傍晚收工后,我俩啃两个耙红苕,就赶到公社去排练节目。

我们生产队到公社差不多有5里路,是一条80公分宽的石板路,石板路够古老的了,好多石板都已残缺不全。石板路的两边多数是稻田,也有一些小山坡和树林。途中要经过一个水库堤坝,水库很大,名为“胜利水库”。

从生产队出发,快走到水库时,路边是一片古老的坟地,过了这片坟地,就是水库堤坝上的一座石桥,大约20米长、1米宽,没有栏杆,水库里水满溢出来就从桥下流出去。过了石桥,在堤坝上前行几十米,又是2里多长的乡间小路,直到凉水街上的公社所在地。

在公社排练完节目,基本上就到了晚上11点多钟,才往回走。

那年冬月初二,元元回重庆了。因为初三是他父亲的生日,为庆祝父亲60大寿,他理所当然要回重庆几天。傍晚,我就一个人去公社排练节目。

在宣传队排练完节目后,我们6人同行往回走,唱着歌曲,高高兴兴地走在回家的路上。还未走到水库,那5个人就分路了,平时是我和元元两人走余下的一段回生产队的路,今天就只有我一个人走了。

那时我18岁,自幼习武“操扁挂”,算得上一身功夫,浑身肌肉,力大无穷,很是壮实,在公社扳手劲、扭扁担从未遇到过对手。心想,走夜路遇到一两个歹人我也摆得平,心里从来没有害怕的感觉。

不过,那天正是冬月初二,月黑风高,虽然手里提着一盏马灯,但马灯那点微弱光亮在一片漆黑的夜里只能勉强照亮一点眼前的路。当我走到水库堤坝时,听到水里“噗咚”一声,我的心紧了一下,有点发毛的感觉,于是加快了步伐。

我好像听到后面有脚步声,调头一看,隐隐约约看到10多米远的地方,有一个身穿灰白色衣服的人影,飘飘然然随我而来。我走快一点,他跟着也快一点;我走慢一点,他也慢一点。我干脆站着不动了,想等那人先走过去之后我再走。但我站定后,他也不动了。我想,不知是哪个人想吓唬我,于是加快脚步往前走,回头只见那人同样加快脚步尾随其后。

我干脆跑了起来,跑过了水库堤坝上的石桥,跑过了那段上坡路,只见那人离我只有七八米远了,我加速奔跑起来,到了那片坟地,来到一个坟墓前,我突然坐下,说了一句:“到家了。”

只见那人听见了我说的话,迅速转身,狼狈逃窜了。

我站起身,朝回家的路上走去。一路上想,这个人就这点胆量还想吓唬我,真是自不量力!

过了几天的一个傍晚,我又到公社去排练节目。经过那片坟地时,只见那里新添了一座很大的坟墓,墓前还摆放了几个花圈,香蜡纸烛尚未燃尽,缕缕青烟缭绕。见此情景,我不禁想起了那晚的状况。但我想,元元明天就要回来了,单独行走也就这一个晚上了,用不着想太多。

和往常一样,排练完节目,我们6个人谈笑风生地走在乡间的小路上,分路后又剩下我一人,依旧提着马灯前行。已是冬月初八了,马灯的微弱光线要比初二那天照得稍远一点,但看四周还是漆黑一片,阴风阵阵,水库里时而传来“呱、呱”的野鸭叫声。走到了水库的堤坝上,远处传来一阵“喵、喵、喵喵喵”野猫急促的厮咬叫声,于是我加紧了脚步。但同时听见后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我猛然回头一看,一个灰白色的人影飘飘然然而来,我马上反应过来,是他!是他!又是那个装神弄鬼的人。我拔腿就跑。但这次思想上早有准备,想一会儿我倒要好好吓唬他一下。如果他要动手,我正好施展拳脚,让他尝尝我武功的厉害,好好敎训他一顿。

说时迟那时快,转眼就到了那片坟地,在那座新坟墓前,我坐了下来,大声说了一声:“终于到家了!”

我满以为,那人见到此番情景,会被吓得屁滚尿流,更加狼狈。

不料,那人也跑到那片坟地里,在离我不远的一座老坟墓前,不慌不忙地坐下来。

这回我在马灯的照耀下,隐约看清了他的样子:50来岁,身高1米7左右,看上去还精干,头上的头发像顶着的一个鸟窝,两只眼珠布满血丝,在深深的眼窝里贼溜溜转个不停,长长的鹰勾鼻,鼻尖上有一颗黄豆大的黑痣,尖尖的下巴上留着两三寸花白的山羊胡须,嘴里两瓣大龅牙向外凸起,脸色苍白,身穿一件灰白色的长衫。

只见他听了我说的话,哈哈大笑,随后用沙哑沉闷的声音说:“你是新来的呀?我在这里住了几十年了。现在咱们是邻居了,欢迎欢迎!”

听他这一说,我吓出了一身冷汗,心想,真的撞“鬼”了!我拔腿就跑,连自己的一身功夫也忘得一干二净。

一直跑回生产队我住的茅草房里,把门关牢,蜷缩在被窝里,头都不敢伸出来,一直到天亮也没有睡着,那个“鬼”的狰狞面孔始终在我的脑海里时隐时现飘来飘去。

好在第二天元元回来了,我的胆子又大了起来。

到了星期天,我和元元一大早就去凉水街上赶场。街上的人川流不息,十分热闹,我们随着人群走到一家油腊铺前。我突然看见一个穿着灰白色长衫的人坐在油腊铺旁的石头上,身体斜靠在柱头上,好像在打瞌睡。我定眼一看,啊,原来正是那个“鬼”呀!

我叫元元赶快到公社去叫人来,我在这里把他看守住。

一会儿,元元把公社武装部王部长请来了。由于我们常在公社出入,和王部长等公社领导都比较熟悉,我就把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给王部长说了。

王部长听完后,说:“竟然有这样的事。”就走到那人身边一看,“哦,原来是他呀,我认识。”

后来,王部长给我们讲了那人的故事:

那个人姓夏,单名一个“仁”字,和王部长的老家都是文曲公社的。夏仁以前很聪明,因盗墓坐过两年牢,后来一直卖打药,爱搞恶作剧。他名字叫夏仁,他有个癖好就是喜欢吓人,可能和他的名字有关吧。由于家境贫寒,几十岁都没有讨到媳妇,后来神经出了问题,不单在文曲公社,也在斑竹、平滩、侣俸公社到处游荡。可能是最近才游荡到凉水一带来的。

听王部长这么一说,我才恍然大悟:我撞到的“鬼”原来是个神经病。

2019年12月27日于重庆

作者近照及简介:

饶学锋,1969年下乡到铜梁插队落户,1971年招工到重庆101化工厂工作,后为重庆川庆厂,化工局下属企业,曾经有3000多职工,地址在渝北区洛碛。2011年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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