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新建:我的校长(下) 2024-08-02 09:10:34 我 的 校 长(下) 文/彭新建 (一) 1977年,是我最艰难的一年。国家在“抓纲治国”和恢复高考制度,但这些离我太遥远,我只关心眼前怎么能够填饱肚子。社会上谣传,唐山大地震后要从重庆抽人去搞建设。我信了,整天打听这个事,直至这个谣传消失。可见我是多么想找到一个能吃饱饭的地方,哪怕是遥远的他乡。在农村吃了大半年饱饭,我明显长到正常年龄的体格了,不再是又瘦又矮的“地荸荠”了。由于我太能吃,有一次与同学打赌,赌我一次能吃十个大肉包子,结果我赢了。其实是他故意输给我的,因为他也能吃完,说白了就是变着法来帮我一下。同学给我取了个外号叫“七把叉”。这个外号令我再也不好意思到亲朋好友家蹭饭吃了。一个月32斤粮不够吃,就得挣钱买黑市粮。凭着一身力气,我参加了街道著名的“兰秀英班”运输队,成为编外队员,和那些60岁以上的老头老太一起,做边边角角打杂的事,每天有5角钱收入。待业人员实在太多,要满18岁凭关系才能成为在编队员,每天可以挣到1元以上。我羡慕不已。当看到别的同学们背起书包上学时,我就想念远方的学校,想念管理员校长和他们一家人了。校长于1977年底获得平反,次年2月只身回成都,到四川大学当了老师。经重庆中转时,我们在火车站旁的山城饭店的登记接待室见了面,互诉了别后情况和关切之情。我突然发现,他乡胜故乡。看看灰头土脸的自己,整天与一帮老头老太争活抢食,哪有心思和资格妄想其它。就这样,汗水伴着自卑、饥饿,继续成长着。有人说我的性格太急,我也知道这不好。是什么造成我这坏性格的呢?看看我的生活和心路历程吧:童年亲眼看到妈妈惨死,没人陪伴长大,就像被多次拐卖的儿童,见多了不怀好意的陌生人,时刻胆怯而心急,哪里能心平气和?后来看印度电影《流浪者》,感觉其中的拉兹和我一样,天性本善,却被一次次拉扯变形,被社会遗弃,犹如丧家之犬,时而谨慎,时而狂躁。正迷失在人生的十字路口,我的“田螺姑娘”——娟出现了。在娟和她家人的关怀帮助下,将我拉回到正常的生活轨道中,否则我后来是人是鬼都难说。1978年,我常住在娟的家里,街道运输队解散了,我四处打零工。进入1979年,父亲获得平反,家人集体卸掉了沉重的政治包袱。4月,我收到了远在万源的校长舅舅发来的电报。这份电报让我再次经历感情的波折,差点丢失刚得到的幸福。那天,四姐拿了一份电报来娟家找我,她那神神秘秘的样子引起了娟的注意。四姐走后,我将电报拿给娟看,电报只有11个字:“明十三时火车抵渝,盼见,黄”。看到娟露出怏怏不乐的神情,我知道我惹祸了。其实,娟应该早就知道我与校长一家的故事。她是从校长一家的来信、特别是落款“婧蓉”的来信隐约猜到的,我的故事没有给她讲完,或没有讲透。特别是四姐那神秘举止,增加了娟的怀疑。为了消除娟的疑虑,我将在农村校长一家如何帮助关怀我的事和盘托出,特别拿出了最近一封信,其中大致意思是:校长今年从川大调到省高考招生委员会任副主任,他们要举家从达县乘火车经重庆中转回成都,抵渝的具体时间在前一天电报告之,还是在老地方山城饭店登记接待室见面,如谁有事,请先在留言板上告之。娟先是有些感动,然后有些不安,面露难色,问我:“明天,你去吗?”我也不知所措,反问道:“你说呢?”娟思考了一会儿,才说道:“人家对你这样好,最好还是去一下,免得人家傻等。明天我陪你一起去,好吗?”“当然可以。”我没想到娟如此善解人意,想了想又说,“我是打零工的,不需要请假。明天你要上学,请假方便吗?你最好是不去。”我这一说,让娟多心了。她似乎听出了我的话外之音是不想她去。娟不再搭理我了;到晚上,我被她赶出她家。这是第一次我俩闹不愉快。这晚又是个圆月夜,望着天上的满月,仿佛看到那“红月亮”的她。回到我的家,我把这两年来所有校长他们的来信,按时间顺序重新看了一遍。从他们特别是黄婧蓉的前期来信的字里行间,看出了真真切切的思念和问候。后面的来信则多是鼓励和责问,鼓励我要多多学习,不要放弃参加高考;责问我为什么总是不爱回信,问我是否遇到什么难言之事?重读这些信,我感觉到校长已不是原来的那个校长,他已是一个“青春作伴好还乡”的顺时上行者了;我也不是原来的那个我了,而是一个“满面尘灰烟火色”的落魄者。世事如棋时时新,彼此间的距离逐渐拉开了,还能真诚相处吗?但校长是我的恩师,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既然校长盼见,我当然不能爽约。对了,一定要娟去,得请校长为我俩祝福。这一夜我又失眠了。第二天一早,我就到了娟的家里。见到我明显缺睡的倦眼,娟没有一点埋怨,而是心痛地说:“不要多想了,我不会怪你的。今天你一个人去吧,我相信你。”“不,你一定得去,就是逃学也要去。要让校长知道我的现状,也好当着你的面,让我向他们表明态度。”我坚决地说。见我态度如此坚决,娟也果断地说:“好吧,就陪你去看望你的校长。”不到中午12点,我俩就到了山城饭店的登记接待室。在那里苦等了三四个小时,却不见他们的影子,看看电报日期也没错呀。我正在百思不解,细心的娟在留言板上发现了我的名字,我上前一看,只见一张留言条上写着:彭新建,烦请你到接待处取一封信。我到接待处取回一张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纸,上面写着:“你好!对不起,我们今天不能相见了。其原因是刚下火车就被重庆教委的人用专车将送至成都,特派人致歉。保重,望学习进步。黄宜涛 4.12.”望着这封信,我百感交集:你爽约,你没错,错在我们已不再是同道中人。我拉起娟,喊了一声“走!”接待处人员却又递给我一封信,厚厚的。我一看笔迹便知是黄婧蓉的,一把抓过,拉着娟来到顶楼上。我没有拆开那封信,连同那张留言,一起撕碎了抛向天空,雪片似的纸屑随风飘向远方,飘落在房顶和大道小路上。这是我与原来的我的告别。我对着成都方向,深深鞠了一躬,轻声地说道:“对不起了,校长你们一家!”娟被我如此决绝的动作惊住了,紧紧抱住我,生怕我从楼上跳下去。我们在楼上相拥而泣,以致引起饭店人员的一时恐慌。几周以后,校长又来信了,以后又陆陆续续来了近十封信。我都没有看,更没有回过一封信。从此,我与校长一家彻底失去了联系。娟要我将与校长一家的全部来往信件及分别时的合影,用油布包裹多层,再装进瓦罐密封后,收藏在我家老屋的吊楼上,让它与我们一起变老,以见证我们的爱情。(三十年后的2009年,我家老屋因年久失修而彻底坍塌,那些信件及照片不知去向。)(二)时间到了1993年底,我在单位销售科已工作多年。这时有个客户在万源草坝区,自然我就有了一个公私兼顾回访旧地的机会。那天上午,我只身搭乘拖拉机,来到十六七年前那个万源草坝的知青点。除了那个院子修葺一新之外,山村依旧宁静、贫穷和破旧。好在大多数农家照上了电灯,院外的简易公路能通到区上和远方。快到新年了,但村里没有什么年轻人。走进那熟悉的院子,院子里有个小卖部,我向那里面的人打听过去的人和事。当他们知道我曾在那个小学当过半年老师时,有些老人依稀记得有这么回事,小卖部的主人马上将我让进堂屋里烤火。我正在感叹物是人非,突然,人群中一个抱着小孩的年轻妇女,忙将怀里的小孩交给另一个三四岁小女孩,一下跪在地上,向我喊道:“老师好!老师好!”我惊得站起身,赶快扶她起来,问道:“你是谁?”“我叫向群,是当时你班上最小的那个。”她又说,“我认得你,你和校长一家的照片在我大伯家放了好多年。”“你就是向群呀?都长这么高了。”我想了一想,又说,“你都二十二了吧,这小孩是你的弟——?”没等我问完,一旁的小女孩忙说:“这是我的弟弟。”向群红着脸说:“这是我家的二娃,我是交了多子费的。”见她不愿提小孩的事,我转而问她大队长在哪里,向群含着眼泪地说道:“我大伯走了几年了。”原来,大队长是向群的亲大伯,所谓的“走”就是去世了。多好的大队长呀,怎么这么早就去世了呢?现在应该还不到60岁呀。我这次带来了一条香烟和两瓶酒,就是来感谢大队长的。看来在生不得孝敬他,只能要求向群带我到他的坟前拜一拜了。于是,在小卖部买了些香蜡纸烛,在向群的带领下,我来到了大队长的坟前,点上香烛,跪地三拜,感谢他当年对我这没有户口的代课老师和我姐姐的关怀照顾。我正要开瓶用酒祭洒,看到向群那破衣烂袄和她那表露可惜的眼神,心里突然冒出白居易那句“天不要暖人要暖,少拿人衣作地衣”,停了手,再掏出一百元钱和酒、香烟一起交给了她。她没拒绝,再次跪地表示感谢。回到向群家里,我问起学校的事。她说道:“老校长去成都后,他妹妹黄宜静接替了他。后来那大院成了文物,学校就搬到另一个大队去了。听说她一直在那里当校长。”我忙问:“能不能马上带我去找那个黄校长?”“能!”她爽快地答应。说走就走。我又到小卖部买了些糖果、毛线之类,跟向群去了那个学校。到了一打听,黄校长三年前就退休了。再一打听,她在区上的家没有搬走,我马上就要到区上去找她。新校长见我如此着急,马上用广播通知队长,要他安排拖拉机送我到区上去,不一会儿拖拉机就来了。我将送黄校长的礼物转送给了向群,感谢她为我奔跑了这半天。拖拉机开远了,我回头一看,寒风中,向群居然再次跪在雪地里向我磕头作揖……到了区上,晚饭后,我直奔校长妹妹的家,家里只有她一个人。见到我,她十分惊奇,连连说道:“你终于来了,你叫我们等得好苦哟!”等我坐定,递上开水,不等我说话,她就拿出了校长的一封信,信封上写着“彭新建亲启”,对我说:“我哥哥给你写了那么多信,都不见你回信,就断定你一定有事。我们从几年前怀旧返乡的知青口中得知,你过得十分艰难。我哥哥嫂嫂非常难受,他们想帮帮你,又不敢贸然来找你,怕再次伤到你的自尊。真叫他们好为难呀!”我问起校长一家的近况,她有些哽咽地说:“哥哥嫂嫂因身体不好,现已离休了,在成都休养。要说最苦,就是我们家小婧蓉了。你知道吗?是你把我们小婧蓉害苦了。她把你当成比哥哥还要亲的哥哥。当年你离开学校时,她虽然只有十三四岁,但你已经把她的魂带走了。她拼命地学习,就是准备以后考到重庆去读书,能和你在一起。1979年,她随父母回成都,就准备在重庆与你见面。为了见你,她硬是从重庆派来接他们的车上跳了下来,把脚跌伤了。她给你写了好多信,就是想问个明白,她错在哪里?你却没有回过一封信,你可真狠心呀!”我心隐隐作痛,强忍着难受,又问:“他们现状怎样?”“我哥我嫂可能要移居香港,现在正在办理手续。我嫂嫂家平反后,她们家族里有许多人在台湾和香港。”黄宜静看了看我,长叹了一口气,又说道:“你最关心婧蓉吧,她等你近十年还见不到你,1989年与同在川大当教师的德国人结婚后去了德国。现在婧蓉的女儿都两岁多了。”见我呆若木鸡,魂不守舍的样子,她问我:“说说你现在过得怎样?结婚了吗?为何在这么寒冷的时候来我们这里?”事已至此,我能说什么呢?我挑了些好的,轻松地说,当说到我单位在区上有销售客户时,她高兴地说道:“这下我们的关系就不会断了。”当她听了我和娟的故事,也被感动了,连连说道:“你们的故事太感人了,你为什么不把这些故事告诉我哥他们呢?”“我一直把校长当恩师,而把婧蓉当妹妹。关键是,我当时只有十六七岁,不敢有非分之想呀!后来娟闯入了我的生活,就更不敢越雷池半步了。”我还说道,“后来我到川大去过好多次,校长他已在省教委很有名气了,我们之间社会地位差距过大,我自卑,没有勇气去见校长,更不知校长能否再接纳我,只能把对他们的崇敬和爱深深藏在心底。”说着说着,无意间抬头,突然看见墙上挂的老照片中居然有我与校长的合照。我站起来,望着那张照片,倍感亲切,同时也感觉时光荏苒。看看那时青春懵懂的我,再看看现在欲说还休的我,两者差异之大。再看看照片上那羞羞涩涩的婧蓉,我惊呆了,娟与婧蓉,简直就像是一个人!我立即拿出放在钱包里的我和娟结婚时的照片,递给黄孃孃看,她也惊呆了。她马上又找出了一张黄婧蓉三年前出国时的照片比对,连连说道:“世上哪有这种事情,我哥是丢了一个儿子,你却像是找到了他的另一个女儿。太不可思议了!”她看了又看,又感叹地说道:“难怪你不给婧蓉写回信哟,是你已经找到她了。只是可怜我们小婧蓉,傻傻等你这么多年。”夜渐深,家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问起张叔叔以及她的两个孩子,她告诉我:“你张叔叔现在是草坝区的区委书记,到县里开会去了。大儿子张静波,军校毕业后在北京当兵,是个连长。小女儿张静茹,在广州中山大学读研究生。”看看他们的小孩,个个有出息;再想想我自己,整天风餐露宿为生活而奔波,我心中涌出一股莫名的忧伤。但想起向群现在还过着清苦的日子,心中便有别样的难受。我问黄孃孃,农村像向群这样的人家多吗?,她答道:“有,但不太多。这主要是超生被罚和生病而致贫的。”见时间已晚,黄孃孃执意要留我在她家住下,我婉言拒绝了。临别时,我请求将我与娟的合影和婧蓉全家的近照互换。出门时,我向黄孃孃深深地鞠了一躬,说道:“请你代我向校长和婧蓉他们问声好,并向他们说句:‘对不起!’” 说完,我怕她看见我的眼泪,忙拿着那信、那照片,转身走出学校大院。(三)我沿着十几年前的那条小路,向招待所走去。圆月依然冷冷地挂在天上,雪地上却只有我一个人形影相吊。走到那半坡拐弯处,我刻意想滑倒,重温当年的感受,想再听听婧蓉银铃般的笑声,想再看看“红月亮”的她……但“今非昨,人成各”了。只有招待所门前的梅花,依然怒放香如故。招待所里冷冷清清,登记室里只有一个年近五十的大姐在看《纪念毛泽东诞辰一百周年》电视节目,哦,今天是毛百岁诞辰。我执意要了原来住过的那间破房,听到接待员那依稀的重庆话音,我好奇地问:“大姐,你也是重庆人?”“是呀,你是啷个晓得的耶?”她迫不及待地问道,“你也是重庆的?啷个恁个暗(晚)抬(才)来写房耶?”“就是‘啷个恁个’这句话,让我晓得你是我们重庆的。啷个嘞(这)里还有重庆人耶?”我问道,“你也是知青?”“我是1964年来的,明年豆(就)三十年老(了)。”她感慨地说道。“为啥子不回重庆去耶?”“回不去了。妈老汉都不在了,家小人多,没有我的地方。再嫁的老伴丢下他女儿也死了,命苦呀!现在我是个无亲生儿女的孤人,这几十年来,我无时不刻不想回到重庆,也只能在梦中才能听到那轮船汽笛声了。”她说着说着,转过身哭了……望着她那有些佝偻的背影,我想起了日本电影《望乡》中的阿崎婆。她的晚年比阿崎婆更惨,阿崎婆还有个儿子,有个念想,而重庆大姐什么都没有,是个真正的“天涯沦落人”。我进到房间,推开窗,让寒风再次伴着浓浓的梅香吹进来。望着那寒月,不免想起那句千古之问:“不应有恨, 何事长向别时圆?”圆圆的寒月,犹如婧蓉那张凄楚的脸,再低头看看婧蓉的照片,想起王洛宾写给三毛的那首诗《等待》:“你曾在橄榄树下等待再等待,我却在遥远的地方徘徊再徘徊。人生本是一场迷藏的梦,请莫对我责怪……”想看校长那封信,却不愿违背对娟的承诺;不看此信,心里又五味杂陈,万箭穿心。回到重庆,我把这次万源之行原原本本告诉了娟,并将黄婧蓉的近照和校长那未开封的信交给了她。看到黄婧蓉的照片,娟酸溜溜地说道:“你梦中的她,现在不就站在你面前?我知道她才是你的魂,我不过是她的躯壳罢了。”又问道,“是不是我影响你的前途了?”我有些恼怒,忙说道:“乱说!这么多年了,你真的看出来了吗?我什么时候把你当成躯壳的?我心里有事,不向你说向谁诉?”娟见我发火,忙说:“我不是别的意思,只是觉得我和她太像了,我应该高兴才是,因为我胜出了。现在既然婧蓉出国了,想必校长很是寂寞,有空我们去成都看看他们。”望着善良的娟,我心存感激,对她说:“谢谢你的贤良,我空了一定带你和小孩去看看校长他们。”那时我家刚安装了电话,娟催我按信封上的电话号码给校长打了过去,但始终无人接听。心里一直想着,找时间去成都,看看校长他们。但总是找不到合适的时间。一晃便到了1996年3月初,我接到万源草坝客户的电话,说黄宜静校长一直打电话找我。我问,她找我有什么事?客户只说,是她家出了事,具体只有来了才知道。本来也该去客户那里结帐了。这时的交通便捷多了,重庆每天都有夜班车直达草坝。于是我乘当夜的班车,第二天下午就到了区上。那客户亲自开车来接我,把我送到了学校教职工宿舍,说有事便离开了。我带着礼品径直到了黄宜静校长的家里,见到了黄孃孃和张叔叔。一进门,就看到墙上有披着黑纱的校长遗像。黄孃孃哭着对我说道:“你又来晚了。去年底,我哥走了。我哥临终时,好想见见你呀!他说:你是他最有灵性的学生,如稍加调教,定可成器。他始终不明白,你为啥总是躲着他?为啥要自甘堕落?”她见我不说话,又说道:“我哥我嫂在香港居住一年多后,我哥被查出了肝癌,而且是晚期。尽管香港的医疗环境比较优越,但我哥坚持要回家保守治疗,其实他是想葬在祖坟地。临走时,他说对不起黄家,把黄家唯一的香火给弄丢了。他真的把你当成丢失的儿子了。”我听后马上跪在校长的遗像前,痛哭失声。这痛哭,不仅是为良师益友和我生命中的贵人永远离去而悲伤,还有对自己辜负了校长的期望而内疚。望着校长的慈祥遗容,我心已碎,为什么日日夜夜想念着校长却不早点来看望他?如果当年在成都,我鼓起勇气去与校长相见,就不会让我们双方都留下永久的遗憾。如果……现实中没有如果。张叔叔上前将我扶起,黄孃孃说道:“坐下吧!孩子,其实我哥我嫂早就体谅你的苦衷,我们把你和娟的故事给他们讲了,把照片给他们看了,他们晓得你是个有良心的人。只是我哥病重和走时,你没有来,让婧蓉伤心至极。我向你们那个在区上的客户问过你单位的电话,多次联系你,都说你出差了,你真是长期在外出差吗?你知道吗?婧蓉这次带着我嫂嫂去了德国她任教的科隆大学,说今后回来的机会就少了。就把你和娟的照片也带走了,嫂嫂对着哥哥的遗像说:‘我把儿子和儿媳妇的照片带走了,相信他们会来看望你的。’婧蓉给我留下了她在德国的新地址和电话号码。”看来,在校长他们心中,我就是他们丢失了的“康儿”,只是我这个 “康儿”总是阴差阳错地与他们失之交臂,总是让他们感到“相见时难别亦难”的遗憾。这天晚上我住下了,我们三人谈了很久,相互作了深度的了解。我也知道了,婧蓉已有两个女儿,她与德国丈夫离了婚,5岁的大女儿跟了前夫,2岁的小女儿是她现任丈夫的,这位是个德籍中国人,也是黄婧蓉同校的教师。因黄婧蓉患有轻度忧郁症,脾气时好时坏,她妈妈这次随她去德国,也好帮忙照顾她们一家人。第二天是周日。早饭后,我打电话给客户借车,并请他帮我买个花圈,亲自开车将我们送到校长家的祖坟陵园去。临行,张叔叔给老院子小卖部打了电话,让他们准备一下香蜡纸烛等祭品。车只能开到那个大院前。下车一望,那大院多么熟悉呀,依然是那么雄伟坚固。黄宜静孃孃说:“这整个院子,按政策应该全部归还给我们,现在只归还了后院。由于没人住,全锁上。那前院太大,牵涉面又太广,又是四川省级历史文物,暂由镇政府管理。”听到车子到了,院子里小卖部的人和其他人都围了过来,鞭炮大作,烟雾将人们重重罩住。我在人群中发现了向群和她的两个孩子,见她张罗大家忙这忙那,看那精神头,比两年前开朗多了。她也发现了我,放下手中的活,向我奔来,当众又要跪下,我忙将她扶起:“你这是做什么?”“恩人呀,你终于来了,叫我怎样感谢你呀!”她又将两个孩子的头按住,要他们向我磕头表示感谢。看我疑惑,她又说道:“是你要区上张书记帮助我们承包了这个小卖部,让我们有了稳定的生活保障。”我更加疑惑了,黄孃孃对我说道:“你上次说到她们的生活困难,我让你张叔叔去了解一下。结果发现这里的村民对村干部和小卖部的意见很大,经区有关部门调查研究,决定改组村委会和小卖部。这是你发现了问题,是你的功劳,所以大家都感谢你。”我一句不经意的话,引起了一次不小的变动,说明农村诸如此类的问题有着普遍性。我们一行近十人来到黄家祖坟陵园里,一座新坟坐落其中,这就是我敬爱的校长——黄宜涛的长眠之地。我看到墓上刻有“儿子:黄新建,儿媳:许佩娟,孙子:黄一之”的落款时,顿时悲痛万分。黄孃孃见状,连忙说道:“对不起,没有征求你的意见就擅自将你的姓改了。这主要是我哥的意思,当时无法与你取得联系。如果现在你不同意,我们马上更改。”我是个知恩图报的人,这既是恩师的夙愿,何况“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古训我是懂的。我马上将花圈写上挽联,上联:沉痛悼念黄宜涛父亲仙逝;下联落款:不肖子黄新建泣挽。我来到墓前,献到花圈,点上三炷香,跪下叩首三拜。这时,春雷骤响,下起了大雨,我们大家的眼睛因泪水和雨水而模糊了……这真是:阴阳思念又如何,教诲谆谆获益多。我欲悲歌歌几曲,狂飙为我唱天歌。(全文完)(题图素描作者:廖心语) 作者近照及简介: 彭新建,生于1960年。初中毕业,就业于重庆四方制装有限公司。著有长篇纪实文学《我的我们》及散文、诗词若干。 赞 (0) 相关推荐 爱上老师的那些天 ◆ ◆ ◆ 初三下半年,我们班上新来了一个语文老师,他长得高高瘦瘦,戴一副近视眼镜,很斯文的模样.当他在班上自我介绍说叫黄梁时,班里有人怪声怪气地道: 一枕黄粱梦,醒来两手空!顿时全班 ... 朱茵版射雕15,欧阳克情迷美黄蓉,为了她打架都要绑住双手 黄蓉摇了摇头道:我没拜过师父,也从来没正经的练过武,难不成没有师父你就不让我离开吗?彭连虎哼了一声道:小姑娘满嘴谎言,我十招之内定看出你的师承来历.接招吧.他语音未落,早已劈掌击来,黄蓉不退反进,双手 ... 别样的秋天 | 彭素蓉 有人说,秋天是金色的 不信,你看那满川的稻谷 就像大地黄袍加身 有人说,秋天是青色的 看,苍穹一碧如洗 偶尔飞过一行白鹭 也只是它不经意留下的一段小插曲 也有人说,秋天是山头的落晖 是飘飞的黄叶 然而 ... 彭新建:我的校长(中) 我 的 校 长(中) 文/彭新建 (一) 国庆节过后不久,"四人帮"就被打倒了.十多天后的一早,区里举行全区庆祝大游行. 校长一家人是何等的高兴呀!校长更是忙得不亦乐乎,绝对是整个 ... 彭新建:我的校长(上) 我 的 校 长(上) 文/彭新建 (一) 说到十五六岁的那个"我"时,我有一段故事说给大家: 5月的一天上午课间休息,我无意中看见父亲单位的一个政工干部和我家地段派出所的一个民警, ... 故宫院刊 | 彭文:中国语境下的“策展人” 中国博物馆事业的蓬勃发展,让越来越多的人关注博物馆的策展工作.中西方国家体制和博物馆建制的不同,从根本上决定了中国语境下博物馆"策展人"所受到的制约,以及其在一个展览中所承担的工作 ... 1932年北京老照片 彭德尔顿镜头下的民国北京 分享一组1932-1933年期间的北京老照片,让我们一起阅览彭德尔顿镜头下的民国北京影像. 彭德尔顿30年代初曾经游历了大半个中国,拍摄了大量中国当时的老照片,给我们留下了珍贵的影像. 以下为他当时在 ... 【每天老照片】-1万-4407-1932年北京老照片 彭德尔顿镜头下的民国北京 分享一组1932-1933年期间的北京老照片,让我们一起阅览彭德尔顿镜头下的民国北京影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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