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安健:他与他的茶馆,二十载蔓延共生
陈安健:他与他的茶馆,二十载蔓延共生
资讯四川 2020-07-11 18:28:28
撰文/蒯乐昊
《茶馆系列—喜乐平安》193×155cm布面油画2019年 入选2019第十三届全国美术作品展进京作品展
在整个四川画家的群体里,陈安健是比较难定义的一位,他的画面辨识度相当高,总是在交通茶馆里,接地气的人间烟火,贩夫走卒,被生活捶打过的妇女,时髦好奇的年轻女孩……她们与周遭的空间形成一种叙事的张力,像写实主义,但又充满荒诞和隐喻。
整个疫情期间,所有的店子都关门了,陈安健反倒腾出手来,把交通茶馆翻新了一遍,说是翻新,但翻新的最高标准是'照旧'。除了有安全隐患的屋顶、下水等部分休憩整饬,其余部分丝毫不改,用陈安健的话说:包浆都要留到起。
《茶馆系列—明天,好日子》57×39cm布面油画1999年
在川美所在的黄桷坪,梯坎豆花、胡蹄花和交通茶馆,可以说是黄桷坪三宝。交通茶馆半层在地下室,半层在地面之上,是最底层、最便宜的喝茶去处,来此喝茶,泡上一个下午,所费不过八元。这里是网红店,也常有网红出没,在这里撅嘴比V,留下各种自拍倩影,但是交通茶馆毫无捏造出来的中产阶级网红美学,它原汁原味地保留了老重庆质朴而烟火气的旧时光,它不是仿古,不是工业怀旧的产物。
《茶馆系列—七月的日子》180×140cm布面油画2007年
从上个世纪末开始,画家陈安健开始以这家老茶馆作为创作对象,画了一系列茶馆主题的油画作品,两年后,听说茶馆要被拆迁,改建成网吧,他掏钱把这里承包了下来。
'这个做网吧不合适,老百姓也需要有个喝茶的地方。99年的时候,川美校庆,罗中立把这些老同学喊回来,我就把老同学请起来喝茶,当时何多苓坐到那个窗子边上,跟我说,'嗨呀,这个茶馆太好了。千万,把它保留下来,什么都不要变。一块砖,一块木料都不要变。只能修补。''
《茶馆系列—夏日来风》100×72cm布面油画2008年
陈安健找到茶馆所属的交通运输局,表示自己愿意出资承包茶馆。让交通运输局的职工自行经营,我不参与经营,不分成,他们经营起来就没什么压力。'他只跟负责经营茶馆老板提了两个条件,一是时刻要保障老房子的安全,二是不要随便涨价,保持平民消费,不让老茶客流失。疫情结束之后,交通茶馆恢复了营业,这块地面上的茶客们又有了歇脚和休闲的去处。在新闻里,戴着口罩的陈安健没有说自己是画家,他的title写的是:交通茶馆负责人。
《茶馆系列—活神仙》61.5×59.5cm布面油画2014年
写到陈安健,必须点明他与交通茶馆的渊源,因为他与其他依靠写生和照相写实画家不同,他和他绘画的对象之间,不仅仅是一种审视和观看的关系,而真正成为了一种长期的共生,这为他的创作带来了源头活水。任何现实主义题材的画家首先要解决的就是他们与他们表达的现实之间的站位,有时候甚至是立场决定了他们的绘画风格和技法,创作者在作品中流露出来的姿态和意愿是前置的,早在落笔之先。
四川油画有着厚重的批判现实主义和乡土写实的传统文脉,陈安健在这片土壤上生发出来的创作,不脱其底色,但却更加谐谑,他的画面里总有一种天真与荒诞的气息,老于世故,却不世故。画了二十年茶馆,笔力更加自由,似乎无不可入画,他笔下的小人物们,也愈发恣意,生命力漫山遍野,直往画面外扑来。
《茶馆系列—舞台》230×195cm布面油画2019年
从他的新作《茶馆系列—平安喜乐》、《茶馆系列—舞台》、《茶馆系列—二胎》,可以窥见这一变化,《茶馆系列—平安喜乐》延续了茶馆系列里常见的构图:人们一字排开,仿佛在为老式照相摆拍,这些茶客们自己为自己编排了一出好戏,而且时时刻刻愿意入戏,画面里不少在陈安健作品里常见的老面孔,一把美髯的范大爷,喜气洋洋的山城棒棒君,队伍的尽头是位身穿大花红色袄褂的婆姨……看出来了,他们这次模拟的是一列迎亲的队伍,他们手中展开了一副国画卷轴,赫然画着一只硕大的热水瓶——这是旧时代结婚必备的嫁妆,在新的世纪里早就丧失了重要性,剩下的只是言辞上的意义,讨个口彩,'瓶'即'平',印着红色牡丹的热水瓶,也象征着温暖、富足的俗世生活——平安喜乐。在背景里几只同款的热水瓶,红色在暗淡的环境里是亮眼的存在,在茶馆里,热水瓶是源源不断的象征,是茶客们的底气,整个画面里大体积的红,就是热水瓶和女人,这是温度的来源。空中有不明来历的肥皂泡,如梦幻泡影。茶馆里的茶客,早已经把茶馆当成了他们的舞台,他们在这里的喜怒哀乐,带着自娱的成份,不在乎看的人是谁,要的只是全情投入时那一刻的心情,那种喜怒哀乐是假戏真做的,但一样充沛和动人。《茶馆系列—舞台》则更加点明了这一点。茶馆里的人被分为两个阵营,舞台上的和舞台下的,虽然不是正规的表演,但演员和看客们的心态泾渭分明。舞台上的人们年龄已经不小,有的胡须已然花白,他们兀自沉浸在少年时代的英雄梦想里,而台下的人忙于自拍,把他们当成了遥远的时代背景。画面上的蓝色和红色形成了强烈的对冲,星星点点的红成燎原之势,在舞台上表示为身份感的袖章,在舞台下则是粉丝们闪闪发光的猫耳朵头饰,这是不同时代之间的互相映射,台上台下互相消解,互相隔膜,但又共存于一个真实的物理空间之中,折射出更大历史纬度下复杂的社会心理。
《茶馆系列—二胎》180×200cm布面油画2018年
《茶馆系列—红墙日记》120×97cm布面油画2019年
作为川美77级的一员,陈安健自然受到苏联写实主义传统美学的深刻影响,但他在苏式美学和乡土写实之间找到了另外一条路径,即赋予现实某种精神上的魔幻性。这些在他后期的作品里尤为明显,不仅仅是他把大量的宗教形态引入绘画之中,而且他还在画面上试图构造出属于信仰和幻觉的空间。《茶馆系列—二胎》中红墙上的红色灯光里呈现出观音相,神明照拂之下,再次受孕的女人已不年轻,她们的身躯带有明显的勤苦劳作的痕迹。对于她们来说,献身于生育,相当于对未来的一笔定投。她们的目光不在当下,而在远处。赤身男人对着女人隆起的肚皮吹笛,也是一种富有传统意味的、朴实的寄托。在中国,子嗣是人间宗教,也是希望所系。《茶馆系列—红墙日记》里,红墙上打坐的神汉如同幻影,而走过这片墙面的男人也出现了半真半幻的形态,赤身的女孩蒙面伸手,探索前方,仿佛面对着一整个世界,但她能摸到的也不过是空气飞舞的、美丽的肥皂泡。这是陈安健式的寓言,他用一种近乎《故事会》的口吻在讲述,是伧俗而生猛的,直面着底层生活的万千面相。
《茶馆系列—诺贝尔》206×166cm布面油画2014年 入选2014中国精神:第四届中国油画进京展
陈安健画面的张力,一方面来自题材的特殊性,老旧的茶馆和新时代的人之间形成的戏剧冲突,他用叙事性强化了这一张力,让时代的脉动进入画面,比如莫言获得诺贝尔奖、比如二胎政策的放开,这些标志性的新闻事件,总能以升斗小民的角度出现在他的画面之中,小人物与大时代的链接得以完成,仿佛悬丝的两端。另一方面,这种张力也来自他的技法,他的写实近乎纯熟,笔力老健,每一个笔触都对应着相应的质感,饱满的细节充满了画面的每一个角落,让人目不暇给,长期凝视画面,总能发现新的细节(比如他甚至在茶桌上画出了二维码,而且确实可以扫码),他是那种不会因为细节而丧失大的块面和形体的画家,他的构图永远扎实而饱满,像人物众多的戏剧,众声喧哗里充满细节,充满信息的碎片,正如这个时代给我们的直接观感。
《茶馆系列—帅》200×165cm布面油画2014年 入选2014第十二届全国美术作品展进京作品展
用当代艺术里任何时髦的观念和理论,去评价陈安健,都是无意义的,陈安健的艺术尝试,离流行很远,也正因为如此,难以被时间的坐标所定义。正如陈丹青所说:陈安健是一个地方性的画家,正如维米尔是个地方性的画家一样。
他的价值,恰恰在于他和他生长的土地是一体的,他的茶馆对他来说不是画画的道具,也不是电影布景里虚假的搭景,那是一个真实存在的生活场域,里面有真实存在的、流动的、被时代所塑造着的人。这种真实的共生关系,奠定了陈安健画面里最诚实、最不可取代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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