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在重庆的姐姐打电话来说,月半将至,你代我为父母写点袱子来烧,妈都走了30多年了,想起妈这一生,真过的不值啊,言毕,声音哽咽。
大姐的话,触发了我内心对母亲的思念。多年来,对母亲的思念犹如一块附肌蚀骨的疤,我不愿去触及,怕痛。而一旦揭开,思潮就伴着心里的疼痛弥散开来……
母亲和父亲结婚时,家境并不是很好,但她有着一副古道热肠,乐于助人,常为别人排忧解难。表姐表哥因工作或读书在我家长住过;母亲的婶娘接来一住就是一月半载;同母亲异父异母的舅舅和舅娘去世的早,两个表姐虽然同母亲没有一丝血缘关系,但母亲仍视作亲生,大表姐和她女儿都把我们家当作娘家被迎娶到婆家;三姨的儿子出生后无人照看,母亲把他接来一养就是三年多;过年了,母亲把家门口摆摊的人请到家里和全家一起吃团圆饭;我也曾看到母亲背着祖母,偷偷把家里不多的米舀给家境困难的表舅……,时至今日,家门亲戚一谈到我母亲,都会说起她许多的好。
在刚解放时,我母亲是小县城妇女中为数不多的高小毕业生,当时也算是有文化的人。她教会我的第一首歌就是《义勇军进行曲》一一我们的国歌,还经常听她哼唱《松花江上》、巜太行山上》等抗日歌曲,背颂《婉容词》等。她对新生事物接受快,很开明。刚开始搞公私合营,她就捐了间门面作为入股加入公私合营。她是古蔺县文革前历届工商联委员,县政协委员,先后担任过城关镇理发店、印染店、禽蛋商店、调味店等集体商店经理,和店员一起送货下乡,到石宝、海丰等高山地方收购猪羊,为县城居民的生活提供重要的后勤保障补充。那时,母亲的生活忙碌而充实,一提到下街的李二孃或李经理,很多人都知晓。在文化大革命中,母亲也受到了牵连。她被关进学习班几个月不能回家,被罚到豆腐店推磨磨豆腐,被调到离家近两百里的石宝猪儿站当工人。为了家庭和子女,曾经的女强人也卑微过:为旅店的客人洗过衣服,以换取微薄的工钱补贴家用;倾其所有招待从重庆来古蔺招工的干部,只为下乡七年的姐姐能早日"跳出农门"。文革结束后,我们姐妹先后工作,成家。母亲本已到了安享晚年的时候,但她在家闲不住,重操旧业在家里开起了商店。看到年久失修的旧房屋经常漏雨,她又萌发了改建新房的想法并付诸行动。当时,全家的积蓄全部加在一起仅4000块钱,母亲精打细算,同我们一起到处筹钱,终于将原来不足80平米的旧房,改建成了一栋三楼一底的小楼房。我结婚后就住在家里,孩子由父母帮着带,除了单位上的事情外,家里的一切大烦小事都有母亲照管,根本用不着我们操心。母亲又有一手好厨艺,我们下班回来,总能吃上一桌可口的饭菜。那时,住在宽厰明亮的新房里,祖母精神矍铄,父母身体健康,我们工作顺心,孩子聪明活泼,家里时常充满了欢声笑语。然而,幸福的时光总是那么短暂。我们搬进新家才一年的时间,母亲就感到身体不适,到医院检查,竟是肠癌晚期。在得到诊断的瞬间,我只感觉大厦将倾,巨树将倒。我简直不敢相信,平常身体结结实实,做事风风火火的母亲,怎么突然就得了这么严重的病呢?她辛苦一生,还没过上几天好日子,难道真应了那句"好人命不长"的俗语?真是老天不公,老天不公啊!我们不敢把这个消息告诉正在护家大孃家耍的祖母,她和母亲相依为命几十年,婆媳关系比母子关系还好,怕九十高龄的祖母承受不住这个打击;也暂时没有告诉母亲,只给她说是肠梗阻,手术后静养一段时间就恢复了。我们暗地里寻良医,找偏方,希望有奇迹发生,但在平稳了两个多月后,母亲的病情还是朝着不可逆的方向发展。后来我们还是把病情如实告知了祖母和母亲,让祖母和母亲一起度过最后的日子,让母亲明白她的真实病情。当我们小心翼翼地告诉母亲时,不知是她早已察觉,还是坦然认命,她显得非常平静。她没有怨天尤人,也没有如雷轰顶,甚至,我没有看见她掉一滴眼泪。她的平静让人心疼,让人不忍直视。一向快言快语的母亲,话竟然少了很多。就怕接触生死那个敏感的话题,我和母亲都没有过多言语上的交流,这至今都是我的一个遗憾。在最后的日子里,她一定是很痛苦的,但她总是强忍着,尽量不发出呻吟,怕惊扰到我们。她说,你们晚点再给我打止痛针,打早了半夜痛起要影响你们,这样你们晚上睡觉就不用起来了。直到这个时候,母亲都还在为别人着想。1990年农历六月二十九,母亲在家中逝世,享年64岁。老人们说,明天就是七月了,到阴间的通道都是全部打开的,她去不会受罪。想着母亲坎坷操劳的一生,姐姐捶胸顿足,泣不成声:妈,你值不得,值不得啊!望着挤满半街前来送葬的人和层层叠叠的花圈,九十岁的祖母老泪纵横,喃喃自语:唉,你虽然走得早,但弄多人来送你,丧事办得弄闹热,你还是值得了……又是一年中元到,我们只有借这封封袱子,缕缕青烟,把对母亲和其他亲人的思念带去,愿亲人在那边一切安好,享受在阳间没有享受过的快乐。
年复一年留祭奠 纪念缅怀逝去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