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鹗:不为功名始为诗人
称许厉鹗的,不只全祖望。厉鹗也曾参加科举,作稻粱谋,于康熙五十九年(1720年)上京科举,主考官李绂读了其诗,拊掌赞之:“此必诗人也。 ”高赞厉鹗为诗人的,不是“个见” ,几成“共识” ,有谓:“数十年来,吾浙称诗,皆推樊榭之作” ,更有谓:“厉征君肆力为诗,镂心役贤,句雕字琢,吾乡百年诗人中殆难见匹” ,其名气由数十年不遇提升到百年不遇。
厉鹗是浙江钱塘人,少贫。钱塘自古繁华,厉鹗如何会贫?厉鹗少年,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老爸过世早,哥哥把他带大。哥哥大不了几岁,一身养不活两张嘴,想把老弟送到寺庙里去当撞钟小和尚,厉鹗打死也不去。厉哥想想也不忍,兄弟俩便相依为命。好在毕竟居大城市,厉哥搞起了地摊经济,“卖淡巴菰叶以养之” 。淡巴菰叶,今名烟叶。
其时,阶层不阻滞,底层子弟还有科举这一根独木桥的上升空间。厉鹗读书,梦想着颜如玉与黄金屋,十年寒窗不足苦,昔日龌龊不足夸。厉鹗首次落第后,不想再考劳什子试了,老友全祖望来劝,全公怕一个人力度不够,又写信给杭世骏等诸位亲朋,“诸位勉之” 。人怕说,鬼怕车,说的人多了,人心就动摇了,厉鹗便再去,然则,诗人不是举人,举人不是诗人,举人者,科举人也。厉鹗落第不曾痛哭流涕,不怎么在意:“吾本无宦情,今得遂幽慵之性,菽水以奉老亲,薄愿毕矣。 ”厉鹗不复做春明之梦了。
毕竟是名士,野有遗贤,朝廷寻贤,寻到钱塘贫民窟,寻到厉鹗,厉鹗“以孝廉铨选县令” 。
厉鹗一路迢迢,翻过了千重山,越过了万重水,拟一朝选在君王膝盖下。到了天子脚下,其地叫天津,他与查莲坡在天津诗酒流连,找了一件事干,一起为周密的《绝妙好词》作笺,喝起酒来不知东方之既白,吟起诗来不知岁月已更改。厉鹗是秋天去天津的,冬去春来,还在天津。但知有天津,不知有北京。
吟诗忘了岁月,不算什么,吟诗忘了官爵,才见诗性。厉鹗在天津,过了几个月的诗意生活,回江南寻诗去,不去北方觅封侯了,“至天津县,羁滞数月,意忽不可,浩然而返,竟未入国门也” 。
检验诗人的诗情纯度,唯一试剂是诗。诗而为诗,便是诗人;诗而为仕,非为诗人。诗人纯粹是为诗歌而存在,那是真诗人;诗歌为黄金屋为颜如玉为权,则不是诗人。
厉鹗回江南,他是为诗而诗人的,“尝曳步缓行,仰天摇首,虽在衢巷,时见吟咏” 。大庭广众,跑到街头寻诗,旁若无人,走在街头吟诗。厉鹗做诗人,做得光明正大,做得超然世外。我们不待见以一头长发充假诗人者招摇街头,我们应容得了一个以诗为终生志业者穿行大街小巷,哪怕诗人貌似癫子与疯魔。
厉鹗常在街巷寻诗,更爱去山水间寻诗。文人多多行走山水间,才会“望峰息心” 。厉鹗渴饮山泉,饿摘山果,一个人或者知己二三人,林峦幽处坐亭台,小艇停时分山影,把日子过成诗,“性雅好游,所至搜剔名胜,揽葛攀藤,徘徊吟赏,必兴尽而后已” 。厉鹗之诗,十诗九山水。山水累人,山水能出诗,诗歌穷人,人穷能出诗。诗人能出诗,便是富,没甚穷不穷的。
诗人最大杂质是功名,真诗人者无杂质,厉鹗是真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