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培鸽 | 每逢佳节倍思亲
每逢佳节倍思亲
——怀念我的外祖母刘氏玉莲
浇醒我的是一场冷雨——
这场冷雨就下在重阳节凌晨,在我那恍恍惚惚的梦境里:旧瓦房里放满了旧物,逼仄的空间到处是貌似用不着的旧家具,一切都是熟悉却又陌生的,可我心里清楚这是我外祖母的房子。“咱把用不着的旧东西放外面去吧,屋子里能腾出不少地方。”我对她老人家讲。就在这时,丝丝冷雨从窗口飘进来,回头的一瞬间雨点儿打到我的脸上,原来高高的窗上没有任何遮挡。梦中,蓦然回首时的那丝丝冷雨让本来温暖的梦变得冰凉,惊醒方知天已微明。
感谢外祖母趁着夜色来看我,不能见她已经四年,心头泛起书里读来的一句话:宁隔千里远,不隔一层板。更何况,板外又加了一层黄土?那一年,外祖母在病了很久疼了很久之后,苍老的躯体实在无力在支撑她的精神,这是一件让人凄哀却无能为力的事。那是深秋十月,再次去看她时,她却不能再看看我,瘦瘦的紧闭了双眸的她和她疼爱的外孙女从此只能隔世相望。常常想起她,期盼梦到她,以此来重温我们生命重合的一段光阴——她的年迈慈爱,我的年幼无忧。
我的外祖母姓刘,1932年农历八月二十生于昆阳古城之郊。父亲早逝,母亲改嫁,被她的外祖母恩养成人。我幼年也见过外祖母的母亲,老太太不高,偏瘦,小脚,黑蓝色大襟布衫,淡淡的影像如此笼统且恍惚。我外祖母的年少岁月都经历过什么,很少听她说过,只知道她的外祖母家大概就在今天城东南隅豆腐店一带,凭直觉推测应不离一个“贫”字。外祖母十八岁嫁人,嫁一个比她大十二岁的小个子男人,这个男人便是我的外祖父。我勤俭的外祖母从十八岁到八十岁,养育五个子女,始终还是未曾脱离一个“贫”字。
外祖母白净,这一点我有很好的继承。八岁时我跟随她一起读书、生活,那时她不过五十出头儿。用我如今的眼光来看,那是多么年轻,多么称不上老人的年纪啊!此后的时日,我真正的家倒成了客居之地,最多是寒暑假回去住一段时间。外祖母是我生命里的贵人,我在身边十几年,老人家付出太多心血和辛劳。没有她的付出,我的人生绝对是另一段无法假设、不可思议的历程。她对我的呵护远超对她自己的儿女,读小学时有学珠算的部分,可是我学不会,老师布置的作业也做不来,她放下手里的活儿要去找教我的老师,“我去问问他,为啥没让俺学会就让写作业!”外祖母很生气。弄得我好自责,现在想来,珠算这个东西我依然是不会的,只是那“噼里啪啦”打算盘的声音听起来好有范儿,让我心生羡慕。
我们那个山里的小村如我这般年龄的女孩儿,书能读到小学毕业就是不得了的事。感恩我的外祖母,她的阳光一样的爱意为我照亮了生命的旅程,她对我的爱和呵护远远超过我的父母。我读中学时,遇天气突变或者下雪、下雨,外祖母会亲自跑十几里到学校为我送棉衣。天又冷路又滑,本来完全可以委托同村同学的家长捎带过来,可是她不,非要亲自来看看我。她心里默默掐算着外孙女几时过周末,包了饺子放着,放到最后皮儿都快干了。这些点点滴滴看来很细小的事儿,隔着时光依然暖透我的心窝,事有大小,爱怎么能分呢?这牵挂这疼惜没有丝毫的扭捏和做作。
乡村有乡村的传统和规矩,俗话说“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更何况外孙女?外祖母有儿有儿媳,转眼又有了孙子孙女,家里这么养着外孙女总是一件看起来简单,细思量容易起风波的事,更何况那些年月,米粮并不是那么丰足。外祖母定是有着各种压力的,尽管她言语中不曾流露,当年的我也不曾理解。时光流逝到眼下,我也有了女儿,我的母亲也做了外祖母,试想让我母亲替我带女儿十几年,我想她未必肯给我一个哪怕言语上的承诺,把一个年幼无知的孩子带大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外祖母是一位有着中华民族传统教养的勤劳隐忍的伟大母亲。她的八十年的人生历程,从幼年到老年都是辛苦,从先失父又失母悲哀的童年,到养儿育女不得闲的中年,再到多病多痛的老年,没有一时一刻能安适无忧。而我,偏偏又在她多苦的生命中更添了一层费心和操劳。
我生命里的亲人!我生命里的贵人!我生命里的恩人!
外祖母头上白发愈来愈多,脸上皱纹愈来愈深,......她是越来越老了!
感谢老人家赐我一个梦,一个下着冷雨却温情的梦,感谢她来提醒我秋深露冷。
还记得我去看她时,每每不舍得我走,走在她身后,我轻轻拂去她衣衫上的灰尘,头上白发如丝。送啊送,一直到大路口坐车的地方,看着我走才放心。“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这是外祖母感叹过的话。她的样貌和声调依然清晰。
每一段白发都曾黑过,每一道皱纹都曾青春。我的外祖母也曾十八岁时骑着白马被接亲的人接来婆家。在旁人的记忆中,再谈起来当年的她是那样貌美如花。
谨以此文纪念我的梦和梦里的外祖母——刘氏玉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