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秀黛《绝不忘记》
小巷的尽头住着一个老兵,此人已在此“盘踞”多年,是名副其实的“小巷一霸”。 平素热爱叼一根烟,满“世界”遛他养了十几年的那只老狗,因为脾气像粪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故人送外号“铁老三”虽然他也不姓铁,也不排行老三。
说起老兵,不得不再将街坊邻居都耳熟能详的老一套再搬出来说弄一番,“铁老三”今年已九十有六,茕茕孑立,孑然一身,是个名副其实的鳏寡孤独之人,老伴与他在建国初期结婚,相伴相守半个世纪,苦日子过了个够,到了该颐养天年的岁数,却遇上了非典,到了没能陪他走到最后。
送葬那天,阴雨迷蒙,老兵穿着一身洗的再也看不出原来模样的破旧衣衫,领着二两烧酒,靠着老伴的坟头,浇了一夜的愁。
后来乡亲们才知道,老兵是有儿子的,不过年纪轻轻,没有走对路,父从军,子从文,最终死在了文革末期。
老兵没有再和什么人谈起过他,只是每天一成不变的生活里多了一项起早看日出的习惯,多少年前还有更夫的时候,打更人常常看见他拿着烟斗,坐在西边的山头,一等就是几个钟头。那背影萧瑟单薄,像是稀薄的日暮,跟初升的朝阳形成强烈的反差,不知怎么地,让人看着竟然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像是在缅怀,又像是思念之极的连泪也无。
他身体不好,偏偏性子又倔。八十年代那会,国家鼓励私营企业,个人创业。他二话不说,把家里的地卖了,跑到沿海经商,十多年的苦心经营,成了当时可了不得的万元户,应该继续把生意做大的时候,他却把公司卖了,把钱全捐给西边的贫困地区,竟然是一分没留。
家乡发展不好,他不顺应经济,跑回来拉投资,找赞助,东拼西凑建了个希望小学,立志要让本乡出现”第一个“大学生,赞助不够,没有老师肯来,他就每天和老伴钻研学习,自己“提刀上阵”,数语外全包,自那以后,乡里的孩子再也没过上自由自在的在田间撒野的好日子,整天背诵什么“之乎者也”。
他给孩子们讲他们不爱听的“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给他们讲雨果“卡西莫多”“树干总是一成不变,树叶却时落时生。”,给他们讲李白“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他给孩子们讲郑渊洁,“你可以没有毕业,你可以永远做一个小学生,可是你要一生学习。”
凡是家乡的人,没有不说他傻的。每当听到邻里的谈论,老兵都笑笑,不做争辩。那年阅兵,老兵有幸见到一次。他激动的一晚上没睡着觉。却从没和别人谈论过这事。只是在清明那天,有孩子在当地的乱葬岗附近看到他跪在一个坟包前面,泪流满面,哽咽的道:“连长,你们当年的牺牲都值了…国家富强了…你们看不到了,老三帮你们看着呢…”
当年他教导的孩子都长大了。再跟后辈提起他时,长叹一声,在孩子询问他模样的时候,在孩子的迷茫问句里,回答说:“
他的眼窝是崇山峻岭里最深的那一潭清泉,他的眉目是极光所尽处回头遥望可见的遍布星辰,他的嘴边挂的是阳春三月柳枝新发抽出的嫩绿的枝桠,他的头发斑白似朔北隆冬最凛冽寒风里刮来的雪。“
他是最硬,最硬气的一个军人;他是最倔,最至善的一个赤子。
他的血肉里充斥着对国家的热爱,他会为了祖国,贡献鲐背之年最后一块完好的骨头,他会为了祖国的富强流出最真挚的热泪。
十几亿华夏儿女,此泪最灼人烫手。
他的背后是几十万英灵,他的身上是上百处刀枪伤疤,然而他的心上永远承载着两个字的重量,无论人生附加给他何等的苦难,他也愿意在这片土地上回顾漫长的岁月,再次满载希冀,等待暮春之至。
即使他已经在人生的道路上远去,也不过是”死者为归人。“ 或许有人会忘记,但总有人将他铭刻在心,绝不肯忘,绝不敢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