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金辉【散文】桐油树

           

           

           

           

桐油树


文//张金辉
桐油树,人们叫它桐子树,在江南是一种极普通的树。家乡的田埂地角,河岸塘边,荒山野岭,随处可见。查《现代汉语词典》,桐油树,油桐的通称,落叶乔木,叶卵形,花大,白色带有黄红色斑点和条纹,果实绿色,近球形,顶端尖,种子榨的油叫桐油,木料轻软,可做床板、箱板等。也叫罂子桐。
春寒料峭,正值冻桐子花,天空飘着鹅毛雪,地上有凌,树梢象冬眠的青蛙刚苏醒的眼,冒出小指甲那么一丁点,桐子花就已成喇叭口了,那白里嵌着黄红色的桐子花,一朵朵,一簇簇,一片片,象一群冻得通红的娃娃的脸,稚嫩,神奇,充满希望。等到桐子叶长成形,有蒲扇大小,花慢慢地谢了,长出小核桃般大嫩绿的桐子。放眼望去,遍地的桐子树,一片醒目的绿色,春风过处,绿叶翻动,果实摇弋,象阵阵绿色的波浪,一会儿往远处涌去,一会儿又向你眼前拥来,让你目不暇接,心旷神怡。
对于五六十年代的人来说,桐子树周身都是宝,它的杆锯开来可用作铺板、箱板,我读小学时的书盒就是用它作的,它的枝丫是很好的烧火柴,桐子叶包的鲜苞谷粑,营养丰富,香甜可口,至今还久卖不衰,人们吃上三五个,就能管上大半天不饿,干枯的桐子叶也是引火的上好材料,那时,父亲为我们兄妹一人作了一个竹耙子,每天早上带着它上坡,扒回几背篓桐子叶后再去上学。儿时的伙伴最爱爬桐子树玩,那时的学生很少用浆糊和胶水,书本破了,就上树摘两个嫩桐子,把它顶端的尖掐掉,溢出晶莹剔透的浆,抹在书本的破损处,粘得比胶水还牢。可母亲总是不让我们去摘嫩桐子,说小孩摘了会痛肚子,我小时还真信了,现在想来母亲只是想让嫩桐子长成熟,不至于被浪费掉。当时长辈们骂晚辈笨、头脑不灵光的一句口头禅就是“叫你读书你去爬桐子树”。合着桐子树成了罪魁祸首,背了黑锅。
等到桐子成熟了就该收了。集体收桐子,男人们一人带上一根长竹竿,在树冠上一阵棒打,黑红的桐子纷纷落地,结在河岸崖边树上的就不能打了,把长竹竿的一头划成七八块,在火上一烤,再把每块竹块向内压弯,用细篾条编一小篓,留一口子,桐子装进篓子,握紧竹竿另一头用劲一撇,桐子就一个一个掉进了篓子。桐子刚收结束,孩子们紧跟着搜寻被遗漏了的桐子,自己捡来自己卖,沟坎崖边,草丛刺蓬,能去的地方都要仔细找一遍,当时孩子们常挂在嘴边的一句玩笑话就是“捡的作为买的”,就是自己的,不交公。在那个穷年代里,半背篓桐子卖了就能买一双新解放鞋。不知是哪个队的社员偷了社上的桐子被发现,硬是让他背了偷来的桐子,提了铜锣,边打边喊:“我是强盗,我是小偷”游了三天街,之后再没人敢偷桐子了。
剥桐子是件轻松闹热的事,整个生产队的桐子堆在一起,码上一月半月,等到桐子壳正枯烂时,社员都集中在队部的院坝里剥桐子。有专门的工具,象“7”字上面一横翘起的小巧铁器,装上木柄,大人小孩都能用,顺着桐子的缝隙钻进去用力一撬,桐子米就出来了。男女老少围着大堆桐子,用干枯的桐子丫烧一堆火,剥下的桐子壳都扔进火堆里,越燃越旺,大伙有说有笑,男男女女打情骂俏,也是青年男女恋爱的好机会,我表哥表嫂就是在剥桐子的时节谈起的,现在都添孙子了。那时人们心中都有一团火,一股劲,十冬腊月也不觉得冷,熬通宵也不觉得累。桐子壳烧成的灰也要好好收着,除了做肥料外,放到第二年还可用来点“鬼豆腐”呢。
剥完桐子,就要把桐子米运到榨坊的烤箱里炕干榨油。队里的榨坊在沟边靠山林的一角,三柱二的瓦房三大间,一间是榨房,一间是碾房,另一间是烤房兼蒸房。桐子米在烤房炕干后放进碾槽里,碾槽是请专门的石匠用长方形的石条凿成的,嵌在地面,呈半径约三米的圆形,把马或者牛枷上,拖着碾槽里的碾石,围着环形的碾槽反复地碾,直到桐子米被碾成了细细的油粑面,把它撮出来放进蒸缸里蒸,熟透了再把它倒进铁箍里铺的稻草上,踩紧,包好,箍牢,然后放进榨槽里准备榨油了。
榨桐油是老爷们干的活。榨就安在靠山林的那间房,榨槽两头是用“井”字形粗木枷固定的,人多高,丈多长,榨槽前面檩子上,用缠着篾条的草索吊着一根撞杆,常言道一篾吊千斤,缠着篾条的草索经久耐用。撞杆是一根绵实坚硬的杂木,约10米长,  面盆粗,顶头上套着钢箍,两边均匀地系着四根锄把粗的缠着篾条的草索,榨槽里填满了铁箍箍牢的油饼,在榨的一头加进楔子,八个壮汉分在撞杆的两边,站成马步,拉着草索,把撞杆往后远远地荡起,再用力拉向前,猛撞楔子,“砰,砰,砰”,楔子直往里钻,一根,两根,不断地挤压,桐油就溢出油饼,汪汪地沿着稻草滴入榨槽,咕咚咕咚地流进榨槽下边的油桶,随着壮汉们“哟嗨!哟嗨!”的号子声,撞入更多的楔子,直到把油饼里的桐油榨干为止,枯饼也是好肥料。小时候,伙伴们都爱去榨坊玩,那里总是燃着一堆旺旺的火,火光把老远的一条沟照得通亮,孩子们围在火堆旁,唱着,笑着,闹着,争着,抢着,在红红的火堆上烤红薯,烧土豆,炸包谷泡,榨坊好像是为他们开的。 男人们则在大冬天光着膀子,喊着号子,身上的肌肉随着撞杆的晃荡不停地颤动,汗水像榨槽里的油一样往下直淌,在这里,男人就像一座榨,是力量的化身。
桐油在我小时候的记忆里是用来点灯,那时奶奶有一盏精致的桐油灯。灯身是竹筒的,四周雕着花鸟鱼虫,上面放着灯盏,是铜的,一方做有象鱼尾样的把,奶奶把灯盏里倒满桐油,里面圈三根尺把长的灯草,油浸着,用小铁片拨出灯草一头,高出盏面,用火柴点燃,一盏灯就勉强把整间火铺照亮。奶奶坐在火铺上就着昏暗的灯光,穿针引线,缝缝补补,完了就给我讲故事,什么《熊阿婆》呀,《兄弟遇仙女》呀,一边讲一边不时地用铁片拨灯草,添桐油,夜深了,灯草起了灯花,奶奶随口念道:“灯花亮,客要到”。小时候只想着明天客到了就有好吃的了。直到上了学,才知道桐油有更广泛的用途,制造油漆,油墨,油布,又可以做防水防腐剂,据说造轮船都用它,倒是没见识过,漆家具是离不开他的,九月底游了恩施土司城,让我惊奇地发现,修建雄伟壮观的土司城门楼和精雕细琢的九进堂所有木料都是用熬好的桐油漆过的,置身其间, 雕梁画栋,古色古香,好一座土司王朝的宫殿!让我领略了土家山寨的美丽风光,感受到了土家儿女的勤劳和智慧。
如今,桐油树依然顽强地生长着,老家的榨坊却已不复存在,木榨也已下岗被机器取代,桐油灯也老早被电灯替换。今年,国家在我的家乡建起了一座更大的水电站 ——龙桥电站,建设者来自遥远的北方,他们舍小家,顾大家,为国家,经过近三年的忘我奋战,把山乡再一次点亮。踏遍了祖国的山山水水,建起了一座又一座大电站,他们默默无闻,贡献自己,照亮别人,不正是桐油树那种平凡而又无私奉献的精神么。
编审:覃晓玲
作者:张金辉,男,生于1966年9月20日,土家族,大专文化,利川市工商行政管理局干部。现为利川市诗词楹联学会会员,恩施土家族苗族自治州诗词楹联学会会员,湖北省诗词楹联学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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