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负》
负
这世上是没有救世主的,毕竟,那么多人不快乐。
父亲选择自杀的那一年,南山十二岁。除母亲外,家里人并不难过,父亲的离开,对他们来说是一种解脱。父亲用刀割自己动脉的时候,南山就站在旁边,血溅在她衣服上,是醒目而又刺眼的颜色,她用手狠狠地擦掉。父亲的死如同他的病,是缓慢而极其痛苦的过程,父亲不是睿智的男子,所以连死的方式都显得有些愚蠢。
父亲不会知道了,他在家里人心目中的样子,也好,少了许多痛苦。南山不爱父亲,抑或可以说是憎恶,她恨父亲没有本事,却还有一身的病痛。并不是所有的孩子生来就注定爱父母,南山享受不到父爱,就没有爱父亲的借口,她不过是自私而又正常的人。父亲从没有拥抱过她,或许有过,在很小很小的时候,但在南山的记忆里一次都没有,她与父亲之间没有回忆。
父亲在记忆里变得模糊,南山有时甚至想不起父亲的样子。只是觉得记忆里的父亲乱糟糟的,是的,什么都是乱糟糟的。
母亲在父亲死后一年改嫁,继父是个老实的男人,不会说话,但有的是力气。母亲是爱父亲的,但很多时候,爱比不上现实来的残酷。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样子,母亲那么好看,嫁给父亲本来就是委屈,谁又能要求她不二婚呢,毕竟两个人活总是比一个人容易。继父对南山不好,老实的人往往容易受外界的影响,村里人说她克父,继父便想把她甩得远远的,继父可能是忘了一个事实,她的父亲早就死了。她生来就该是缺少父爱的孩子,这变质的父爱,继父不给也好,她不一定想要。
母亲总是用同情的眼光望她,并不是怜爱,善良的人比较喜欢滥用同情心,母亲也不过是这样而已。
十五岁,用一张通知书逃离。她成为村里唯一一个上高中的孩子,但这又有什么了不起呢,她不开心,偶尔还有些小失落。
母亲在屋里给她收拾行李。
“你知道的,我走了,就不会再回来。”
母亲收拾行李的手顿了一下,“也是,你并不喜欢这里,你开心就好。我会每个月给你寄钱的。”
南山靠在椅子上,闭上眼睛,“不用,我靠自己。我不想欠别人的。我走了,你生个弟弟吧。”
母亲不说话。南山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我要在门前种一棵树。”
太阳已经落山了,天是血色的,映在脸上,却有些狰狞。
她分明望见了母亲眼角的泪,在阳光下闪着光。但她极不愿承认母亲对她是有感情的,她是间接杀死父亲的凶手。或许,母亲只是觉得自己多年来的辛苦白费了,毕竟,南山现在已经算是个劳动力了。
得不到爱的孩子往往会自卑,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对自己不信任。高中里,没人追究你的过去,你的经历,所以南山跟别的孩子并无差别,但她的心却是残缺的。她交朋友,交很多很多朋友,都是些谈不上交心的朋友,但起码在别人面前她不会孤独。同学在一起很开心,但她分不清哪些是真的快乐。或许她只是喜欢附和别人的笑。她干兼职,很多很多份。她挤压自己的时间,把自己弄得很累很累。
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再也得不到爱了,连变质的爱都不会有了。没人真心对她好,该对她好的人,也没有爱她。她被迫明白,“爱是等价交换。”但她也早已失去爱的能力。她曾在一本书上看到一句话,“缺爱的孩子就该努力地去索取。”但她找谁要去呢。
毕业晚会的时候,她狠狠地拥抱了那些可能再也不见的同学,他们在一起呆了三年,都小心翼翼的供养着来之不易的友情。而大部分的友情,往往经不起推敲。很多人哭了,包括那些平常看起来大大咧咧的男孩子。她坐在KTV的角落里,望着这一切,觉得它虚幻的有些不真实。她想,这只是一个插曲吧,这肯定只是一个插曲。她第一次感到愉悦,对,是愉悦,而不是快乐。
一平日里跟她打打闹闹的男同学走了过来,坐在她旁边。一个人自言自语道,我其实吧,挺喜欢你的……后面说的话,她听不清了,她拿起沙发上的衣服跑了出去。
他没有追上来,他懂她,所以他以前不说。她觉得恶心,胸口堵了些东西,有些透不过气。她终究看错了人。他不该说喜欢,像喜欢一个物品那般的喜欢,是不真实的。这种喜欢,很廉价。
她一直在为自己寻找一个故事,可故事终究是假的。她没有成为那个一路逆袭的孩子,她也不愿成为这样的人。没有上大学,但她明白自己该找个出路,人不能被困境给困死。她仿佛一夜就成为了无所不能的人,她从不把自己当女孩,当然也没把自己当女人。但一个没有文凭没有背景的人需要在这个城市固定下来,就必须要为此付出代价。她为此愈加讨厌自己,那些男人比死去的父亲还丑陋,可她逼死了父亲,却被迫忍受这些。
母亲给了她强大的基因,前期很痛苦,她讨好别人,都是些有钱有脑,但在情感世界很失败的男人,当然,他们在她这里依旧失败。她恨这样的自己,但这是让她迅速脱离别人的最快办法。
她有时觉得自己好像马上就要死掉了,有时又觉得自己必须活着,必须到最后是笑得最灿烂的那个人。
不过两三年,她开了自己的公司,用别人的钱跟别人竞争,跟那些人在一起,她也学了一些东西,有钱就行,人才大把,找到可靠的人帮你打理公司根本不是问题。
她开始变得高高在上,但高的地方往往冷。她渐渐觉得,父亲或许是世上最好的那种男人,他不过懦弱些。可他是爱她的,那种真正的爱,可以为此付出生命。
村里人带信过来说,家里着火了,她父母及一个弟弟的后事需要她处理。她不明白他们如何找到自己,但村里人一向对有钱人消息灵通。
她站在一堆废墟前,那棵树开花了,血红的颜色,像父亲的血。她不明白这棵树为何没有被烧掉。母亲生了一个弟弟,她要一个弟弟。她却见不到了,这棵树,隔断了一切,过去和现在,她和爱。